池南暮计划的购物单中有很多东西,江初没有仔细看过,每次直到要用时,才数次惊叹,池南暮的精打细算。
垫子只摊开一半,他们依偎在一起,肩抵着肩,背靠在背包,这才找到个舒服的坐姿。
盛夏的树长势好,叶子茂密青葱,在灰蒙的天里也显得生机盎然。
江初偶然侧头,用余光瞄了一眼池南暮,惊奇发现,这人并不像平时那样面无表情,唇角竟然在微微上勾。
池南暮总是安静的,安静到旁人总以为他没有任何情绪。
但事实并非如此。
当淡光落进池南暮眼里,变换成如炬流转的微光,寂静地闪亮,江初才察觉,池南暮正在高兴。
这种高兴很安静,如同池南暮本人,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了。
江初遗憾地想,他是不是在不经意间,错过了池南暮的很多情绪?
“池南暮,你现在很高兴吗?”江初忍不住问。
池南暮回头,“还好。”
说着还好,唇角却没有垮下,池南暮是在无自觉地高兴,连自己都察觉不到。
“你喜欢雨声?”江初又问。
“也许,”池南暮想了想,“我也不清楚。”
池南暮现在很松弛,这是他们出逃以来,江初第一次觉得,池南暮正在扔开枷锁。
“也许你不只喜欢雨声,而是喜欢安静,”江初有些后悔,“早知道我就不拉你去打水仗了......”
话说到一半,江初又打了一声哈欠,安静环境总是催生困倦。
江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又困了,我睡一会儿,雨停了叫我。”
“好。”
这一回,江初倒没有扭捏,头一歪,额头靠在池南暮肩上。
耳畔的呼吸逐渐规律。
池南暮很小心地侧头,偷瞄江初闭着的双眼。
夏雨下不长,没过多久雨就变小。半侧云从太阳下移开,日落的夕阳透过云间缝隙,形成晶莹的太阳雨。
是时候叫江初醒来。
但池南暮却没有动,将呼吸放得更轻。
雨水洗刷之后,树林气味清新,下着小雨的乌云断裂散开,缝隙间充斥暖橘色的霞光。
池南暮抬眸望向远方,第一次觉得,晚霞竟然会有这么美丽。
从他房间里窄小的窗框往外望,大半天空被树叶遮挡,日光落到他窗前时,已经没有了盎然的热意,宛如虚幻的泡影。
可现在,池南暮只要稍稍伸出手,带着暖意的光子便会落到他手心,是真实而明媚的。
如果地球自转的速度能够变慢......
算了,地球根本不会变慢。
池南暮不再去想不着边际的事,小心翼翼侧头,侧脸轻靠着江初。就只是坐着发呆,什么都不做,好像也不错。
江初这一觉睡了很久,一直持续到半晚。
一睁开眼,骤然发现周围漆黑一片,江初被吓得一激灵,赶紧问:“现在几点了?!”
池南暮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
“九点?!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雨刚停,我正准备叫你。”
空气里的湿意并不重,江初怀疑池南暮是在说谎。
可池南暮竟然会说谎?
江初无法想象这种事,况且是他自己一觉不醒,也怪不到池南暮头上。
“那现在怎么办?”江初叹气,“大巴肯定没有了,我们今晚睡在哪?”
“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在这里睡,等明早衣服干了再出发。”池南暮说。
江初倒是不介意,从决定离开S市起,他就做好了要露天流浪的打算,是因为有池南暮,他才得以暂时安逸。
可让池南暮睡在野外,江初总觉得不妥。
“你会被蚊子咬很多个包。”江初故意夸大恐吓。
“没关系。”池南暮翻了翻包,不知从哪找出一小瓶花露水,喷到江初手臂上。
“你这包是百宝箱吧。”江初失笑,看池南暮是真的想睡在野外,索性遂他的愿。
江初起身,帮池南暮把垫子再抻开一面,拉直平铺,宽度正好够两个人躺下。
夜晚温度适宜,雨过之后,天空也明亮不少。在城中望不见的星光,到了野外,却是最稀松平常的风景。
圆月就是路灯,已经足够明亮,清晰照亮视野,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有多久没有像这样看过星空,江初记不清楚,无数个夜晚,他都是孤身一人,对着窗外那栋破旧筒子楼出神。
“池南暮,现在我们俩真的变成流浪汉了。”江初看着远星感慨。
池南暮静了一瞬,问:“你会害怕吗?”
江初摇头,“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出走,我肯定会害怕。但是现在我很高兴,因为......”
有你陪着。
这句话被江初咽回喉咙,矫情坦率的话,并不适合青春期的人。
但池南暮应该接收到了他的意思,回答说:“我也是。”
静谧时,几簇黄绿色的光点由远及近,忽明忽暗,慢速低空飞行,穿过栏杆飞进亭中,悬停在半空。
萤火虫。
池南暮屏住呼吸,电影里的场景竟然真的发生,出现在他眼前,美好到像是幻觉。
“池南暮,你快许个愿。”江初轻拍他,小声说话。
萤火虫不是流星,也需要许愿?
但江初已经闭上双眼,双手合十,池南暮也只好照做。
他希望获得什么?
池南暮闭上眼睛,许了个现实,却又遥不可及的愿望。
——希望江初永远记得此刻,此生都不要忘记他。
第73章 出逃盛夏④
走走停停一个多月,横跨过邻省,他们流转到隔省的海岛。
八月过了大半,农历时间已经立秋,鹭岛并不像预想中那样热,就算是正午出行,也不怕中暑。
两人风吹日晒,池南暮黑了一个度,皮肤变成小麦色,竟有种意外地成熟感。
而江初倒是没怎么被晒黑,流浪一个多月,看着仍像个矜贵细养的少年。
“池南暮,不然你还是涂一点防晒吧。”江初忍不住说。
池南暮正弯着腰洗脸,闻言直起身,看向江初,“我现在......很丑吗?”
和丑根本不沾边,而是太成熟了。
短短几十天,池南暮又拔高几公分,已经不像江初的同龄人,反而像个荷尔蒙爆炸的男大学生。
池南暮没来得及擦干水,脸上的水珠顺着鬓角低落,打湿背心领口,汗滴似的。
被这么盯着看,没来由的,江初很不自在,“不是丑,是太帅了......”
最后几个字,越说越小声。
池南暮一怔,比江初还不自在,“......好。”
江初从前被江溪养得很细致,刚出发时不知道太阳毒辣,手臂晒伤发红之后,才想起要涂防晒。
包里的防晒还剩一大半。
池南暮不太懂怎么涂,倒了一些在手心,凭感觉往脸上抹,白一块黑一块,花猫似的,很不均匀。
江初看了,低笑一声,“你涂的这是什么?快过来,我帮你涂匀。”
池南暮有些尴尬,走过去俯下身。
江初抬手,用指尖抹匀多余的乳霜,又倒了些防晒在手心,把没抹到的地方都补上。
“眼睛闭上,不要这么盯着我看。”距离近了,江初又开始心悸。
池南暮照做,闭上眼睛,看不见江初的模样,却仍能嗅到眼前人身上的皂香。
指尖很轻,在脸上细细涂抹,触过的地方微微发痒。
“为什么不能看?”池南暮皱了皱眉,忍住痒意。
“你这么看着我,我会紧张,”江初放下防晒,最后重重用手心一抹收尾,“ok,涂好了。”
池南暮抬起眼帘,猝不及防,正好近距离对上江初的眼。
视线交汇一瞬,两人呼吸一停,同时转头看向别处,一个往左,另个往右。
“我都说了,让你不要这么近看着我......”江初懊恼,小声抱怨。
“抱歉,我以后会多加注意。”池南暮先侧身,往后一步。
两人就此拉开距离,煞有介事地给自己找活忙。
江初轻咳一声,低下身去整理床铺,而池南暮则打开手机,上网查找鹭岛有什么值得去的地方。
“今晚海边有音乐节,会放烟火,你想去吗?”池南暮问。
“想。”江初眼睛一亮,立刻点头,肉眼可见地高兴。
两人刚到鹭岛不久,对这里还不太熟,日常住在二手转租的海景单间,出行也只用现金购买的自行车。
音乐节的地点离公寓很近,他们骑行不到十分钟就能到达,公益性质的露天场,进场连门票都不需要。
临近傍晚时,海滩边人头攒动,商贩成堆,放着喇叭叫卖,琳琅满目,相当热闹。
江初不自觉放缓脚步,视线落到精美的商品上,却什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