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安宁的语气笃定极了,“那几日,皇兄召见了杨玄昭,邀他一起狩猎,皇兄还赏给杨玄昭长命金锁和玉如意,只是你的姐姐她大着肚子没来,不然我可要瞧瞧她长什么模样,能让你念念不忘。”
安宁说的,都是她以为的实话,没有半句虚言,真得就像亲历一般,找不出任何破绽。
江祈安彻底灰了心。
“我知道你跟她从小一起长大,有些心思我能理解,可人家已然成亲,孩子都要出生了。你们之间只是姐弟情谊,你不能一厢情愿污了人家名声,你说是不?”
安宁说得理直气壮,义正言辞,还拍着胸脯跟他保证,“你要是做我驸马呢,我就常陪你去看她,成全你们姐弟情深,我那么善解人意,实在是你的福气……”
管她叽里咕噜说些什么话,江祈安一句也听不见,兀自垂下头,自此没回应半句。
安宁说到最后也没得到一点回应,他整个人跟木头桩子似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气得她跺脚,扭头就走了。
自那日以后,他总在想,会不会不是呢?她会不会还牵挂着自己呢?
另一半脑子却在想,她原本就心属武一鸿,杨玄昭与他那么像,若不是他横插一脚,她会无比顺畅地与他走到一起。
他好像没法笑着在心底为她祈愿,祝愿她美满幸福,反倒阴暗龌龊地想她有没有爱过自己,哪怕一点点,不是对弟弟的喜欢,而是像那夜荷塘里晃荡的乌篷船,为他荡漾一点呢?
乐观与悲观的争斗,往往是悲观占据上风。
这样的想法一旦形成,就会变成的藤蔓,吸食养分,茁壮又无耻的疯长,缠绕在他四肢百骸的每个角落
江祈安心死得更透彻了。
像是战争过后的焦土,种子与树根都成了焦炭,雨露与春天再不能让其复苏。
他再也不数日子了,暗无天日,就是对他最好惩罚与禁锢。
不然他会忍不住去向她问个清晰明白。
又怕结果伤人。
他会发疯。
*
次年八月。
针对江祈安的讨伐平息了好一段时间,萧臻简同往常一样的上朝,日常催促朝臣为西北战事征调粮草。
有朝臣高喝,“陛下,岚县今年那珍珠雪霜米收成极好,为何不去此地征调粮草?”
又来了!
萧臻简就知道,总有人忘不了江祈安,他淡淡道,“大米金贵,就算再怎么高产,也不及粟米的便利。”
有人反驳,“大米再怎么金贵,高产便是高产,西北战事危急,为何岚县连这一点粮食都不愿拿出来?莫不是虚假的高产?”
“是啊!朝廷去年至今年,拨了不少银两给岚县,是时候该让岚县贡献钱粮,为国效力!”
萧臻简无语,“银两是拨给是为修渠,如今大渠未成,列为臣工实乃操之过急!”
顾枳站出来为皇帝说话,“岚县只是一个不足十万人丁的小县城,就算再怎么高产,也不可能抵五个州的收成,诸位大人跳出来要让岚县出钱出力,是为国之战事,还是居心叵测!”
“我们为国尽忠,何来居心叵测?陛下不该轻信一个毫无建树的官员,将大批大批的钱送去,到时候全打了水漂,陛下如何向天下子民交代?”
朝堂上争得不可开交。
萧臻简习以为常。
焦灼之时,忽有十万火急的军报呈上来。
萧臻简着急当众阅了军报,看完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淡定扫视百官。
蓦地,他哈哈大笑起来,“诸位想要审江祈安?”
皇帝的表情变了,气息变了,氛围变了,一时间没人敢说话。
萧臻简一口恶气豪迈吐出,“审!说审就审!到时候都来!”
“都来!”
第264章 殿堂公审为西北筹措完粮草
后,皇……
为西北筹措完粮草后,皇帝大张旗鼓地非要审江祈安。
之前那些嚷着闹着要审江祈安的人,却偃旗息鼓,他们之前之所以敢几次三番地逼迫皇帝,不过是因为西北战事混乱,有一支兵消失在茫茫沙漠之中去向不明。
整整一年多的时间,杳无音信。
但现在,那支精兵回来了,还灭了草原上一个部落,收编战俘近万人,又趁热打铁,迅速围拢叛国之乱丢失的边境五城,收复失地,声势浩大打了一场胜仗。
皇帝萧臻简之所以能坐上皇位,靠的不过是皇后家族的钱财,和结义兄弟的两支兵马,宁西候白佑霖和镇南王手下的精兵。
打了胜仗,兵回来了,腰杆一下就硬了。
冬月初九的清晨,皇帝的贴身宫人亲自去大牢提了人,给江祈安送了一身官服。
江祈安双眸空茫茫一片,却是在面对皇帝身边人时,流露出一丝嫌恶与怨恨。
杨公公微不可见摇头,之前皇帝好几次来见他,他态度都很冰冷,实乃蔑视天威,不过陛下从来也不提这怨结,每次面对他暗中流露的挑衅,只是悄悄掩盖过去,想来对此人万分看重。
他作为贴身侍候皇帝的人,心里明白,是为那场婚事,气性好大的。
杨公公面露笑意掩饰尴尬,“江县令,陛下交代了,今儿个朝上会审……也不叫审,江县令逐条辩驳便是,辩得他们哑口无言,灭一灭他们的气焰,只要江县令据理力争,咱家就先恭贺江县令得自由之身了!”
江祈安不答话,脸颊瘦削,面色惨白,隐隐泛着紫,病弱之态,神色倦怠中又透露着几分冷硬尖锐,冰冷得不像活物。
杨公公得不到回应,着急道,“江县令,好歹应个话啊!”
江祈安木木地答,“赢就对了?”
“对了!”杨公公喜笑颜开,往大殿去的路上,杨公公看他双眼空茫的样子,心里不踏实,忙哄哄他,“陛下可是派了人去接千禧姑娘来此,这会儿估摸着在宫门外候着呢……”
一听千禧的名字,江祈安猛地吸入一口凉风,染风寒多日,头晕脑胀,脑子发热,嗓子眼又干又刺痒,这一口凉风灌入,让他连连咳嗽起来,一咳便停不下来,想说的话,硬生生被咳意压回心里。
变成了满满的亏欠与愧疚。
这些亏欠与愧疚,在日复一日的阴冷,潮湿,黑暗,脏污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早已盘根错节,根深蒂固。
所以,他害怕见到千禧。
若是不做争辩,他还可以回牢里待着吗?
周遭光景一闪而过,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人便已经站在大殿中央,朦胧中,周遭是绯红的官服,前方是明晃晃的金色,皇帝一身玄黑服饰,颜色很清晰,可为什么他看不清人脸,连入耳的声音都像溺水一般……
他摇了摇头,头痛在脑子里被甩来甩去。
依旧无法清晰。
皇帝在说话,大臣在说话,嘈杂得像街坊闹市,各式各样的声音错综交叠,却没有一声是在对他诉说,他听不清。
蓦地,有人大喝一声,“江祈安,说话!”
听到自己的名字,他耳朵暂且清晰了一点,循声望去,好像是个张牙舞爪的臣工,“这位大人,请重复一遍。”
宁西候打了胜仗后,这群人感受到了惧怕,本就不愿再碰硬钉子,哪成想,皇帝将他们以往上的折子一一拿出来,非要他们说个明白,这会儿也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跟江祈安当面对峙。
江祈安这冷声一问,让质问他的人莫名惧怕几分,话再口中绕个弯,不得不顶上一口气,硬着头皮上,“陛下初登基时,颁发了十条大计,其中一条乃为大龄独身男女及鳏寡者强制婚配,人丁乃兴旺之根本,你在上任之初,拒不执行,非但不遵陛下旨意,还妄改律令,纵容岚县子民不婚不嫁,还将青壮年男女罚去服劳逸,此乃抗违诏令,贻误国是之罪!此乃重罪!”
江祈安大抵听清了意思,险些忘记的愤怒硬生生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挤出来,而后变得烧心挠肺的想骂人。
头疼,眼花,顾不了那么多,当即就骂出了口,“你当岚县的百姓是牲畜?和牲畜能成婚能生出人来?连豕倌都得择优,挑个像模像样的人就成我的罪了?”
对方不甘示弱,驳斥道,“择优是择优,渎职是渎职,你别以为在小地方就没人能知晓你的作为,你所谓的择优,并未给岚县人口带来增长,反倒是那些身强力壮的男人被你罚去做苦工,岚县在你上任这一年,岚县人口出生不到三万,人丁税减少,这就是你懒政,是你抗违诏令的结果!”
“陛下,此乃菱州府交上来的公文,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江祈安是否渎职,还请陛下明鉴。”
江祈安心头一口血涌上来,硬生生被咳到了袖口上,衣裳花纹他看不清,这抹红色却清晰得很。
不少记忆涌上心头,强制婚配历来就有,因为太不把人当人了,芙蕖夫人只身挡在了国策面前,用劣民之策为岚县的百姓守住了底线,可她死后,没人能抵挡这压迫,劣民也曾几度废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