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谢郁帛放下袖子,哽咽着唤了句:“曲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听见有人在哭,没忍住过来看一眼,”曲芊衣温柔问,“跟人吵架了?”
“不是,我就是被六哥撵出来了而已……”他语调委屈巴巴,“他好像很讨厌我。”
曲芊衣注视着谢郁帛,八皇子虽然年纪小,但很少耍小孩儿脾气,平日里看起来清润温和,倒是很少见他情绪如此外露。
谢玉庭和谢郁帛之间的事她听说过,当年谢郁帛给了谢玉庭一块糕点,导致太子中毒,险些丧命,从此之后,两人不再来往。
她对其中秘辛所知甚少,亦问过自己刑部的父亲,只说是皇家秘事,不宜外传。
多少能猜个七八分,谢郁帛必然是替别人承了骂名。
谢玉庭也不是傻子,不可能将过错怪在年幼的八皇子身上,所以……
曲芊衣看着谢郁帛说:“太子殿下可能是故意疏远你罢了,八殿下,别辜负他的一片苦心。”
“故意疏远?”他脸上露出疑惑与迷茫。
“太子殿下那么小就有人要害他,他在保全自身的同时还要保护你,对他来说是一件难事,所以我猜测他疏远你,只是为了保护殿下,让你远离危险。”
谢郁帛怔愣好半晌,眉毛蹙起又舒展,来回好多遍,最终将信将疑,喃喃自语:真的吗……
曲芊衣耳力极佳,立马说:“太子殿下并非狠心之人,八殿下细想便知。”
“有些事有些人,不能只看表象。”
“那我这些年一直闹腾他,岂不是在添乱……?”正说着,谢郁帛差点再次落下眼泪。
曲芊衣莞尔:“太子殿下见到殿下平安,定然会觉得欣慰,不会觉得烦躁。”
听完宽慰,谢郁帛郁闷的心绪瞬间消散,泪痕已经干透,清秀的面容迎着斜阳,干净透亮。
“多谢曲姐姐,我心情好多了。”
“我也是猜测,殿下不怪我莽撞便好。”
“曲姐姐好像很了解六哥,以前我就怀疑,”谢郁帛冷不丁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曲芊衣一惊,难道她从前表现得很明显吗?
“殿下何出此言?”
谢郁帛分析说:“因为我总是盯着六哥看,后来意外发现你也经常盯着他看,只不过表现得更为隐蔽,值得我学习。”
曲芊衣:“……”
这种事就不要效仿了吧。
“殿下,我对太子殿下早已放下,”曲芊衣认真平静,“以后莫要再提此事,否则会让太子殿下为难的。”
谢郁帛颔首:“我明白,毕竟六哥已经有真心喜欢的人了。”
突然,马厩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吭哧吭哧,听起来沉重且危险。
负责看照马匹的老奴踉踉跄跄跑过来,对着他们大喊:“不好了八殿下,荣王殿下反了!现在行宫到处都是叛军!快跑吧!”
谢郁帛的贴身侍卫们姗姗来迟,抱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兵器,劝谢郁帛赶紧离开此地,找个安全地方躲起来。
现如今,梁帝及后宫妃嫔都困在凉心殿,而凉心殿附近正是诸位大臣所居之地。
情势危急,谢郁帛看向曲芊衣。
曲芊衣说:“我得去找父亲。”
谢郁帛立马道:“我护送你过去。”语罢,他接过侍卫手里的长刀,准备上马。
“殿下的好意,芊衣心领。”
曲芊衣从马厩牵出一匹马,从侍卫手里夺过一柄弓箭,背上箭筒,双手握住缰绳,干脆利落翻身上马。
天水碧长裙迎风飘扬,夕阳下,她的眉眼生辉,笑着说:“殿下年纪尚小有所不知,当年在崇文馆,我的骑射可是力压一众皇子的。”
“所以,不劳殿下护送了。”
嘶——
骏马嘶鸣。
“驾!”
她如离弦的箭冲出去,袖风鼓起。
谢郁帛略有惊讶,而后骑上马,紧随其后朝凉心殿进发。
他的母妃琴贵人在父皇跟前侍疾,得尽快赶去才好放心。
一路上,果真遇见不少叛军。
谢郁帛眉目凝重,荣王私底下居然豢养如此庞多的私兵,可见今日谋逆并非一时兴起,而是蓄谋已久。
荣王私兵皆佩戴墨蓝袖巾,气势汹汹冲锋陷阵。
去往凉心殿的路上有兵马拦道,谢郁帛挥刀砍人,凛凛刀刃锋芒毕露,血花纷飞。
搏杀间,他分出去一点余光,发现曲芊衣已遥遥骑行出去老远,她身姿挺拔,搭箭拉弓,三支长羽箭矢撑起弓弦,眼睛微眯,瞄准——
嗖嗖嗖。
三箭齐发!
远处的三个叛军接连倒地,中箭不起。
曲芊衣收起弓箭,冲向前方。
谢郁帛方知曲芊衣所言不虚,她的骑射的确超群,众皇子之中,难有对手。
原来她不止会弹琴念诗,曲姐姐说的没错,有些人真的不能只看表象。
没过多久,他们过五关斩六将,逐渐接近凉心殿。
凉心殿外侧,御林军与叛军奋战,冲天的嘶吼声震耳欲聋,弥漫的血腥味儿蔓延千里。
高殿之上,帝王俯瞰混乱的战场。
“陛下,带头造反的人好像是荣王殿下。”琴贵人声音发抖。
梁帝病尚未全然痊愈,如今又遇上逆子谋反,整个人面色苍白,步履虚浮,需得琴贵人稳稳扶住。
“逆子!这个逆子!咳咳咳……”他气得剧烈咳嗽,双目通红酸胀。
“御林军呢,为何就这么点人,”梁帝率先察觉到兵力悬殊,“其他御林军去哪儿了?!”
小忠子弓着腰说:“启禀陛下,大半的御林军因为喝了御赐的冰饮,如今正昏睡不起,看样子是中了蒙汗药……”
“朕何时赐过他们冰饮?!”
“是福喜公公命御膳房备下的……”小忠子声音越来越低。
梁帝目眦欲裂:“叛徒!福喜竟然背叛朕!狗奴才好大的胆子!咳咳!”
琴贵人连忙帮着拍背,声音温柔:“陛下息怒,龙体要紧。”
“就这点兵马,能成什么事儿……”梁帝头痛欲裂,“那个逆子身在何处?”
小忠子说:“奴才瞧见荣王殿下带着亲兵,往四殿下的宫殿去了。”
梁帝恍然大悟,谢于威是不是觉得他有可能把皇位传给老四,所以才怒而造反,想逼自己改立他为太子?
自从老二被囚禁后,他的确动过立老四为太子的念头。但老四性情自负,他百般犹豫之下,仍旧没有下定决心。
原本想着等几个年纪小的皇子成长起来,或许有更好的选择,没想到啊,素来最老实本分的长子,居然如此迫不及待,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
他的这群儿子,果真没一个好东西,实在是令人心寒。
厮杀声愈来愈近,梁帝急火攻心,几欲呕吐。
琴贵人小声宽慰:“陛下莫要伤心,或许荣王殿下只是想要太子之位,未必会伤害陛下,否则定然要背负千秋骂名,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走这步棋。”
梁帝自然晓得这个道理,历来皇帝讲究名正言顺,多少造反篡位的帝王在史书上被戳着脊梁骨唾骂千载,死后亦不得安稳。
谢于威不是蠢货,势必会威胁他写下改立太子的诏书。
望着逐渐不敌反军的御林军,梁帝满目苍凉,心中有苦难言,难道真的要把皇位传给大皇子吗……
原本他想把皇位传给自己最爱女人的皇子,可惜邱贵妃不争气,白费了他的一番苦心。
至于大皇子谢于威的母妃,孟妃逝去多年,梁帝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记不起孟妃的容貌。
梁帝偏头看了眼低眉顺眼的琴贵人,琴贵人倒是从入宫起就分外温顺,可是她的八皇子谢郁帛总是追着谢玉庭跑,这让他很是不喜。
百般思虑,他隐隐想通不少,传位给大皇子未尝不可,到时候顺理成章废了谢玉庭,省得日后寻诸多理由。
不论传位给谁,只要不是谢玉庭就行。
他费尽心机削弱皇后母家贺家的兵权,不能功亏一篑。
梁帝对琴贵人说:“扶朕去内殿,写一份诏书。”
琴贵人神色一动,
垂首道:“臣妾遵命。”
厮杀还在继续。
凉心殿偏殿,后院。
后宫妃嫔们乌泱泱围聚在一起,个个哭得梨花带雨,御林军原本就不多,大部分都被调去陛下身边护驾,如今她们身边无可用之人,而叛军们很快就要杀过来了……
妃嫔们抹着眼泪,哭得声嘶力竭。
“怎么办呀,陛下压根不管我们的死活,那群叛军杀红了眼,万一万一……”
“呜呜呜我还没坐到妃位,我不甘心……”
“咱们找地方躲起来吧。”
“哪里有地方躲呀,凉心殿都被包围了,出去被砍成豆腐渣!”
轰——!
一声震天响,偏殿的门被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