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员外被女儿按回了椅子上,刚想再起身,却反被怀抱圈住了。
“爹,”
宋迎弯下腰,分离的酸涩感被压回心田,腾涌而上的是家人支持下的决心。
“女儿长大了。”她闷着小声说道,“上次在司正面前,女儿想说就是这句话。”
“爹那时候想说什么?”
宋员外双手抱住女儿瘦削脊背,通红双眼尽力向上弯起,露出笑意:
“爹等你回家!”
“好。”
宋迎重重地点了点头,鼻尖发酸。
转而强忍着情绪,望向一旁的母亲,“娘呢?”
“娘、娘……”
宋夫人嘴唇翕动,想说的话太多,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娘最笨,让、让娘……好好想想……”
“你,”她猛然背过身去,连连摆手,“……娘等你回来,再同你好好说话。”
见母亲躬身哽咽,双肩止不住耸动,已是泣不成声。
宋迎心口一涩,不愿再勉强,高声应下:“好!等回来再说!”
说罢,她视线越过双亲,望向对面欲言又止的兄长。
“大哥……”
宋迎刚才扬起的声音的又弱了下去。
小脸皱成一团,“大哥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宋晋同嘴巴张了张,没出声。
用口型说了句话,还拼命朝门外挤眉弄眼的。
宋迎没看懂,凑到他跟前,复又问了一遍:
“大哥你想说什么?”
宋晋同急的又用口型说了一遍。
宋迎依旧满头雾水,猜道:“……糖?什么糖?”
宋晋同都要被宋迎急死了:“不是!”
他眼珠子和眉毛都在朝门外瞟,都要挤到一块去了。
嘴巴紧闭,从牙缝里挤出来句:“藏……藏好。”
“哈?”什么意思。
“藏!藏!好!”
宋晋同以为她没听清,又从牙缝里加重音量挤了一遍。
可音量是大了,听着还是含糊不清。
宋迎被磨得彻底没耐心了。
她看着宋晋同不断抽搐的眼角,没好气道:
“大哥,咱不行请城西的郎中来看看呢。”
“茵茵你别不识好歹!”宋晋同也炸了,“大哥可是为你操碎了心!”
“对不住。”宋迎翻了个白眼,“没看出来。”
“茵茵你——”
宋晋同指着宋迎霍然起身,却被谢花娘一巴掌招呼坐了回去。
“路上辛苦,嫂嫂给你烙了点肉馅饼。”
谢花娘起身拉着宋迎的手,往厨房去,“走,跟嫂嫂去拿。”
谢
花娘稍稍侧首,目光往门外飞快一瞥。
……
“一二三四五……哇!嫂嫂你烙了我半个月的口粮啊!”
这下路上不怕吃不到好吃的了!
宋迎瞬间冒起了星星眼。
“茵茵……”
“嗯?”宋迎听见嫂嫂语气不对,目光从肉饼堆里挪开,抬眼便瞧见嫂嫂泪光盈盈的。
她心里一慌,连忙上前抱住谢花娘。
“嫂嫂怎么了这是?”
“黎姑娘她是个好人!”
谢花娘哽咽的声音从肩膀处传来。
只片刻,她便很快理好情绪,双臂用力,推开了宋迎。
“黎姑娘,她是个好人。”谢花娘正色道,“她……她那时来过家里……”
谢花娘思绪飘远。
那时,宋迎被司正带走,已将近月余。
公婆急火攻心,双双病卧在床。
眼看二老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她也是没了法子,只好给夫君寄去家书,盼他能早日归家。
家书寄出后第三天,黎姑娘便提剑拜访。
那时候的她,脸上又挂了彩,身后跟着一白衣剑客,剑客头戴蓑笠。
宽大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她看不真切。
黎姑娘见了她便要拜。
“宋夫人,在下对不起宋家!”
“宋姑娘她、她为了救我,用自己……吸引了那暴君的注意!”
她身侧剑客出言纠正道:
“方才听你所言,误打误撞居多。她一弱女子,又不会武功,如何救你?不过是她倒霉罢了。”
黎婧容辩驳:
“无论初心如何,我靠宋迎脱身已成事实。既是事实,便是我黎婧容承了这份恩情!”
他们后面的对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只抓住了重点,“那茵茵……”
黎婧容立刻说道:
“宋夫人放心,宫中内线传信,说宋姑娘已被调至暴君身侧。性命尚且无虞。”
“宋家大恩,在下不敢忘怀!”
黎婧容她单膝跪地,伸出三指指天,“我黎婧容在此立誓,定会再闯宫闱,将宋姑娘安然救出!”
“此番前来,是想请夫人修书一封。待我下次入宫,寻机交给宋姑娘,也好让她……信我。”
回忆至此,谢花娘顿住了。
继而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塞到宋迎手中。
硬物膈手,宋迎这才回过神。
她低头看着令牌,茫然问道:“嫂嫂这是……”
“这是黎姑娘交给我的。”
宋迎疑惑蹙眉:“她为何给嫂嫂你?”
谢花娘笑了笑,“当时,我也是这么问她的,她说——”
*
“呀!”
剑锋凌厉划过,可落至半空,执剑之人却因腕骨劲道不足,剑柄硬生生脱手落地。
“怀兰月!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一个人偷偷躲在这?”
吴不庸蹲在粗壮树枝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毛茸茸穗子随着他嘴巴的张合,上下翘动着。
日光透过层叠树叶,在地上洒成一片光斑。
怀兰月俯身穿过光斑,将长剑捡起。
压根就没往树上看,她手腕一翻,重新摆开架势。
左手屈肘上举,两指并拢,捏了个剑诀。
“哈——!”
剑锋猛地朝前刺出。
“喂!我跟你说话呢!”
吴不庸从树上一跃而下,而后旋身泄力,在地上滚了几圈,精准落在怀兰月面前。
“你别打扰我练剑!”
怀兰月觑了他一眼,背过身去,又摆出刚才的姿势,“宗门大比在即,我若是拿不到甲等,就要被逐出剑云宗了!”
她小声嘟囔着,“你有家回,我可没有。”
右手手腕微微发抖,怀兰月咬着牙快速伸出,“呀——!”
“啧。”
吴不庸轻嗤一声,弹了弹嘴里的狗尾巴草,又绕到怀兰月身前。
“那你就按老头子说的那样,去山门外说几句话呗。”
宗主闭关修炼,如今是肃之堂堂主代掌宗主之位。
吴不庸见过他好多次,凶巴巴的老头子,他不喜欢。
怀兰月惊诧道:
“你怎么知道!”
说这事的时候,只有律前堂主和她二人在场啊!
吴不庸眼珠子心虚地往上转,脚尖蹭着地,画了半个圈圈。
他背过身去,“我、我是在那里午睡!谁叫你们说话那么大声!我可没有偷听!”
说完,他急着想把自己溜号的事情混过去。
把话题又拽了回来,“总之,你就按那老头子说的做,就算拿不到甲等,也不用被赶下山了啊!”
怀兰月被他这番说辞气到了。
“你是想让我说谎咯?”
这回,换她绕至吴不庸身前,盯着他瞧。
“我可没有!”吴不庸被她盯着耳根发烫,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我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你要是走了,我不就变成倒数第一了吗!”
怀兰月一张小脸通红是被气的。
而吴不庸的脸也红透了,大概也是被气得,他气她不识好人心,连他是来关心她的都分辨不出。
原来他是来关心她的,怀兰月看着他逐渐涨红的脸,终于明白过来。
“噗嗤——”
怀兰月笑了出来。
憋了好几天的心事,终于有人能倾诉了。
“律前堂主让我去山门口讲我爹的事。”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我爹做了什么!官场那些我一窍不通。我十岁就不读私塾了,让我去说,我能说什么呢……”
怀兰月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话不自觉变多了起来。
“如果要说我二哥,那我倒乐意说个三天三夜。”
“偏偏要我说我爹的事……”
她情绪越来越低落,声音也跟着矮下去。
“欸,不对啊,”吴不庸随便抓了个重点,挠头问道,“之前我在庄子打杂,庄子主的女儿都能在私塾念到十六岁。”
“怎么你家才让你念到十岁就……”
怀兰月眼神里的光霎时黯淡下去。
“别、你别哭啊——”
见她眼眶迅速蓄满了水光,吴不庸慌了,顿时手足无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