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色书院 > 综合其它 > 臣妻惑主 > 臣妻惑主 第113节
  元恒忍不住笑出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们阿谕天不怕地不怕,还说流血不流泪,怎么现在哭成了小叫花子一样。”
  元谕瘪着嘴哇哇大哭,“我好担心阿耶!抱翁就是一直躺在床上,突然有一天就没了,大家都说他死了,我就真的再也没见过他。”
  她幼年时好几次出宫都见过抱巍,抱巍自己没有子女,家中亲眷都是早就长大的男丁,见到小小的公主稀罕得跟什么一样,简直要月亮给月亮要星星给星星。
  出宫的机会毕竟少有,元谕总是心心念念着要去,然而没过多久抱巍就与世长辞了。
  这是幼小的公主第一次直面死亡,几年后的今天,她看着卧病在床的父亲又想到了当初抱翁的离世。
  元恒脸上笑意淡下,他平静地擦掉元谕的眼泪,跟她说:“人慢慢长大,就是在不断失去,阿谕身边除了我,还有阿娘,还有阿兄阿弟,不要哭啊。”
  他一句话说的在场人都泪流而下。
  太子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比弟弟妹妹都高出一截,从母亲身边走过来时已经忍不住含泪,他低着头走过来跪在床前,泣声道:“阿耶……”
  元恒看着太子轻轻叹了口气,“阿谌,你是长兄,以后你要担起来家里的担子啊。”
  太子瞬间嚎啕大哭,“不,我离不开阿耶!阿耶快点好起来吧!”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身后的弟弟也带着大哭起来。
  元谨懵懂,但见到阿姊,甚至于大兄都在哭,也跟着嚎啕不已,一时间殿内几个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
  “好了!”冯照高声喝止,“哭什么!你们阿耶病了这么久,现在要的是清静,你们吵什么!”
  她一向严厉,几个孩子都怕她,被一句话说得都不敢哭了。
  元恒笑笑,向她伸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冯照抿着嘴不肯说话,元恒慢慢把她的手递到嘴边落下一吻,“我一生有两大恨,一恨南北不一,二恨与妻离心。”
  冯照眼珠微动,手指轻颤,又被他紧紧攥住。
  他喘了口气接着说,“南北归一是天下大势,可我三次南征皆无所得,我就知道时机还没有来,纵然天再予我十年阳寿,我恐怕也见不到这一面了。国家迁都未久,根基不稳,我已无时日弥合国础,只盼将来阿谌能尽善尽美,延我意志。”
  “可是……”他顿了顿,声音放得很轻,“你,我和你之间耽搁了太久,至死也解不开。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你,但今生今世我们都是世间认定的一对,我们的姓名并列在史书上,青史无改。下一世,我们还会再见。”
  他用力握紧,指尖用力到发白,“你记着,我们是分不开的。”
  冯照不知为何心里一阵发寒,她的手被元恒攥出了鲜明的指印,稍微用力就会被更使劲握住。
  直到外间中常侍来禀:“陛下,诸位殿下到了。”
  几人陆续进来见到眼前情景,顿时意识到,陛下这是要留遗诏了!
  咸阳王与北海王任司徒、司空,是继君的叔父,可保元氏江山稳固。宁城王与广阳王辈分高,能镇得住人,在军中足有威望,亦可镇住旧代人蠢蠢欲动之心。尚书令与吏部尚书都是汉人,可保皇帝汉化大计延续,为新君改官定制,立下新都新朝气象。
  另,皇后身为新君亲母,必不会受害,在诸辅政公卿眼皮下,亦无法胡作非为,她想当太后就让她当,多余的也做不到,如此方能两全其美。
  皇帝目光逡巡过在场几人,借着冯照的手坐直身体,他看向太子,“太子,这是我为你选中的宰辅,你记着我说的话,听到了吗?”
  元谌擦干眼泪,狠狠点头道:“我记住了!”
  阿耶跟他仔仔细细地说了每一位宰辅的优劣,每一个人的偏好性情,让他学会从中分而化之,拉打并用,这是他自小就从父亲这里学到的知识,到了今天终于要自己担上担子了。
  皇帝看着单薄年幼、眼泪未干的太子,轻声叹了口气道:“军国大事若有不定,可问决于皇后。”
  冯照此时猛然转头,怔怔地看向皇帝,他却在嘴角溢出一丝笑,仿佛料中了似的。
  我说过,只有在我的身边,你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皇帝正声下诏:“诸位,先太祖伟业,累圣重明,托鸿历于朕。兢兢业业,迁都中土,定鼎河洛,仰光七庙,俯济苍生。公卿当善毗新君,兴隆卫室,佑我国家!”
  延熙四十年,帝崩于太极殿,时年四十五。上谥曰孝文皇帝,庙曰高祖。
  皇太子继位,改元承兴,大赦天下。
  帝年幼,皇太后临朝称制,亲览万机。
  承兴元年,宁城王上告尚书令意图南逃叛卫,太后主持查证并无此事,咸阳王据此弹劾宁城王,宁城王受贬任雍州刺史,但尚书令在朝中亦由此深受打击。咸阳王因此骄矜自傲,骄奢贪婬,乃至对太后不敬,放肆言道:“岂有妇人宰制天下之理。”
  太后闻言,命禁军领军将军率军传见咸阳王与北海王,命二人加进太保、大将军,除司徒、司空之职。
  承兴二年,帝听进谗言,不敬母后,言道:“此我元家之天下乎?我让天下于人如何!”
  太后大怒,废皇帝为平阳王,幽禁相州,立孝文皇帝次子为皇帝,仍临朝称制,改元建新。
  建新四年,南阳蛮族起乱,公主自请往南阳平叛。太后中军将军前去平乱,公主随军前往,在南阳立下汗马功劳。
  公主大胜归朝,太后大悦,封兴国长公主。
  次年,公主自请再往北部六镇,在六镇镇将麾下两年不曾回京。
  再一年,京中忽起传闻,曰太后狠毒,夺子君位,君臣亦有不安。太后召公主回宫,问:“阿谕如何看?”
  公主答:“阿娘在朝,儿方可如此。阿兄阿弟自有礼法做柄,无所不可,但若无阿娘,也无儿带兵出征之良机,儿倍感珍惜,不敢辜负。”
  太后默然,后加封镇国长公主,食邑三千户,赐亲兵护卫数千。
  建新七年,太后威隆日盛,众人只知太后而不知天子,朝野渐有微词。公主自六镇归来,献上白玉一座,此物乃公主麾下将士自阴山取得,显现于日出时分,熠熠于众人眼中,上显“圣母降世,帝业永昌。”
  太后得之大喜,亲往阴山祭天拜谢。回京后,太后下诏,命诸州刺史、宗室诸王、京中公卿齐聚洛京,上尊号曰圣母皇太后。
  宫中大宴,百官醉飨。席间,公主醉言,“殿下弥勒下生,顺天应命,何不为天下之主?”
  席间霎时惊静,台上太后闻言面不改色,问道:“我儿果真如此想?”
  公主道:“我与军中诸将士皆不敢悖逆天意。”
  太后大笑,加封公主大将军尊号。
  建新八年,皇帝自请退位,百官上书、朝野共议请太后登基。
  太后问公主:“我儿今有何感?”
  公主答曰:
  “父为皇帝,兄为皇帝,弟为皇帝,今母亦为皇帝,独无我。儿请立皇太女。”
  太后笑而从之。
  第121章
  元思出生时他的大兄已经登基,在他心里,大兄就是这世间最值得钦佩、最值得追随的人。
  不过他最怕的还是太后。
  每次觐见太后,他总要提气凝神,小心翼翼地准备,因为太后会考校他们的功课。他们兄弟几个还好,不常见到太后,但大兄的课业却是太后关注的重中之重。
  他一直记得站在太和殿里弥漫着一股悠长而又清苦的香,对于孩子来说并不好闻,虽然长大以后他才知道那是博山炉的烟气和殿中檀木香混在一起的味道。
  宫人没人敢忤逆太后的决定,所以当太后决定要让他们兄弟几个学汉学的时候,也没人敢置喙。
  可是小孩怎么会对那些佶屈聱牙的古书感兴趣呢?
  老师在台上讲,他们几个在台下佯作认真,实则神游天外或是昏昏欲睡。
  等到课业一结束,二兄就立刻飞奔屋外,叫起一群仆下浩浩荡荡地去玩儿。其他几个兄长也蠢蠢欲动跟着要走,他见状也撂下手中的书向门外走去。
  说实话,老师教的这些不仅他们这些小孩没听过,周围的大人们也不曾听过。
  叔伯们都说那是汉人的东西,学得那么仔细做什么,他们鲜卑人靠马上得来的天下,应当着眼于骑射才对。
  元思不知道谁说的对,他只知道老师教的字、说的话和他们都不一样,这在他平静的生活中难得的不一样让他觉得其实有点意思,不过也就只有一点点而已。
  走到门口时,元思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空荡的屋子里只有大兄一个人坐在桌前,他挺直腰,稚嫩的手间长长的笔杆上下摆动,在纸上落下横竖撇捺,远远看过去已经初具模样。
  这一刻,他有点迈不开步了。
  一气呵成写完一张,元恒正要取下一张纸,却发现五弟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他。
  “彦平,你怎么了?”他问。
  元思莫名有些心虚,手背在身后搓啊搓,小声问道:“……大兄不出去玩儿吗?”
  已经下学了,出去玩儿也没关系吧……
  元恒笑笑,“你去吧,我还有这些都没写完呢。”他用笔头指着桌上的一沓纸道。
  “大兄喜欢学这些汉人的东西吗?”元思困惑地问。
  元恒手中的笔顿住,他没想过喜不喜欢,他只知道这是有用的东西,那些在弟弟们看来枯燥无味的经籍于他而言却是格外玄妙。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元恒就被迷住了,怎么会有人早在数百年前就精妙地说出这句圣言,无比准确地总结出世间英雄人物的来路,这说的不就是他吗?
  元恒坚定地认为,他注定是要做成大事业的。他是受命天子,纵然如今身陷囹圄,上有太后掣肘,但这不过是磨炼他意志的门槛而已,天予我命,先降我难,终有一天他会成长为号令天下的实权天子。
  小小的少年许下伟愿,在空旷无人的殿堂中仿佛暗自生光。
  元思为他一瞬间的气势所震慑,竟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如何形容心中的感受,只是突然觉得原来大兄真的是不一样的。
  自那以后,元思一改往日散漫贪玩的习性,跟在大兄身后认真听课练字,有时还能获得先生的夸奖,更甚至有一回还被太后夸过。
  来自卫国最至高无上的人的夸赞让他受宠若惊,他欣喜地意识到,自己在学问上是有些天赋的。
  长到十来岁时,元思少而敏学、博览经史的贤名已经传遍京都,但他却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了不起。
  比起几位花天酒地的兄长他自然赞誉颇多,但有高居庙堂的大兄在,他这点儿名声实在不足挂齿。
  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追随在大兄身后做一个孝悌的阿弟、一个忠诚的臣子。
  所以当元思站在历城城墙上,眺望远处云阳时,他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念头,打下云阳,算不算他的功绩?他的这一步有没有可能成为大卫天下霸业的一块薪料?
  将来史书青笔,除却二圣之外,也记下他紧紧跟在身后的步伐吧。
  趁着民乱,卫军势如破竹攻下了云阳,元思进城时里面如麋沸蚁动,小民四散奔逃,见到卫国大军更是惊愕骇惧。
  元思下令严禁烧杀抢掠,又命兵卒循巷,持戟而立,以便街巷循序如常,他自己则带人径直去往太守府。
  到太守府上时,下仆已经溃散尽逃,从大门入内堂不见人影,他又迅速奔向后院。
  可到了后院,他这见惯了战场杀戮和满城惨状的将军也被吓住。
  院子里好几个人横七八竖倒在地上,男男女女流了满地的血,全部都是一刀毙命,正中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身着锦袍,手上高高举起一把剑,再有一刻仿佛就能狠厉劈下,而他剑下是一个浑身浴血的少女。
  她手上也举着一把剑挡在身前,但因为手腕稚嫩,看起来完全不敌眼前的男人。
  见到有人闯入,二人同时投来目光,少女的目光中还带着极深的戒备和滔天的恨意。
  “……李太守?”元思惊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