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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下的每一步都跟用尺子提前量过似的,分毫不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小姐。
  就是……这样的身份,出门不该没有护卫跟随才是。
  眼看着那一群混混尾随夫人朝着人烟稀少的地方去,温红tui的一声,吐出了狗尾巴草,随手抄起谁家后门放着的扁担,大步跟了过去。
  待到她拐进一条巷子时,就听见凄厉惨叫。
  温红心道自己多此一举就算了,怕是要惹祸上身,下一秒,一劲瘦男子就把刀横在了她脖子上。
  “不关我事,我是怕夫人有什么危险,过来看看的。”温红滚了下喉咙,说出的话都带着涩意,生怕下一秒,那不讲情面的刀刃就从她的脖子上扫过,叫她人头落地。
  “阿铸,罢了。”妇人开口,声音婉转如莺啼,语气却是平静。
  被唤作阿铸的男子收回了刀,看向温红的眼神依旧冷冽,就像他那边寒光烈烈的刀刃,没有半分温度。
  温红呆愣在原地,待到妇人走她身畔经过时,扬起一阵风,她瞥见了丝巾之下的花容月貌,不知从哪里生出几分勇气,张了张嘴:“多谢夫人,请、请夫人相信,我当真没恶意。”
  话一旦开了口,之后再说也就顺溜了,温红指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几人,“这几个人是栗子街这片的混混,心肠最是坏。”
  妇人点头,“如此,便多谢你。”
  她向身旁的小丫头递了个眼色,小丫头把怀里抱着的伞递给了温红。
  “风雨欲来,早些归家。”
  待到几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温红视线内,她才恍然回神,低头看向了那柄油纸伞。
  没有多余的花纹。
  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油纸伞。
  -
  “夫人,那人兴许是骗你的。”春儿小声嘟哝,“她看着就不像是个好人。”
  身为女子,额角竟有那么长一道疤,一看就是同人打架打出来的,看着骇人得紧。
  “莫要胡言。”曲灯拍了拍春儿的脑袋,“你我都曾出身孤苦,互相帮忙罢了。”
  哪怕她现在锦衣玉食,华服美馔,说白了,也不过是没有自由,不被人列在计划里的负累。
  谁又能好过谁呢。
  只是春儿年纪小,看不透罢了。
  “夫人,殿下说,至多十年,她会回来的。”阿铸想给自家长公主殿下说说好话。
  自从夫人被送到苏城,她就极少会提到殿下了。
  想来也是心中仍在恼着殿下的。
  殿下这次……也是把人瞒得狠了。
  曲灯没有作答。
  回到晏府,曲灯那轻若鸿羽的声音才随风飘进了阿铸的耳朵里。
  “好啊,我等她十年。”
  也只等十年。
  -
  隔了三日,温红再次见到了曲灯。
  彼时曲灯正坐在马车里。
  她身边的小丫头则是在乌篷巷附近搭了个施粥的棚子,在那边喊着“不要急,一个一个来,都会有的”。
  发的是浓稠的白粥,还有白面馒头。
  街边有人卖身葬父,曲灯看着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头上插着草标,跪在路旁,身前有一卷草席。
  裹得约莫就是她的父亲。
  殷稷上位之后,世道愈发不好。
  苏城远离朝堂,却仍旧免不了穷苦人家卖儿卖女。
  这样的皇帝。
  曲灯落了帘,“阿铸,你去帮帮她吧。”
  若无人相帮,那个孩子,大约就要成为富贵人家的暖床婢又或者……同她一样,沦落风尘。
  “是,夫人。”阿铸派了两个人过去。
  那小姑娘起初用一种困惑不解的目光朝马车这边望了一眼,随后露出惊喜的光芒。
  “夫人,又见面了!”温红领了馒头和白粥,大喇喇跟曲灯打了个招呼。
  曲灯颔了颔首,没有多言。
  温红却是不在意,她吸溜了一口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夫人,您若是不收她进府做婢女的话,她的一生还是这样的。”
  “乌篷巷的姑娘,到最后都嫁给了乌篷巷的男人。”
  鲜少有人能嫁到外面去。
  对乌篷巷的女人来说,嫁到外面,哪怕丈夫不是什么好东西,都足以吹嘘半天。
  谁让他们这个地方是……
  远近闻名的孤儿巷呢。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温红说的,曲灯何尝不知。
  但他们在苏城隐姓埋名,她优先要考量的是守住晏府的身份,让殷迟可以不为苏城忧心,肆无忌惮做她想做的事。
  施粥是她为数不多能给出的善良。
  晏府的人都是殷迟一手选出来的,她不可能贸贸然招一个外人进府。
  哪怕这个外人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夫人已经很好了。”温红啃了口又香又软的大馒头,因着嘴里有食物,讲话有些不清,“之前来的那些,发的粥都很稀。”
  有钱人家嘛,钱都是省出来的,又要钱又要名声。
  来派发的粥可不就是得过且过么做做样子么。
  曲灯话少,温红性子活泼,眼见这家人性子好没有赶她的意思,死皮赖脸站在边上,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乌篷巷的事,有吐槽,也有趣事。
  阿铸的手在刀把上握了又握,额角跳了又跳,最终还是黑着脸忍下来了。
  ——此人实在呱噪。
  是个混不吝的。
  第472章 番外(二十一)
  日子一天天过去,温红第三次见到曲灯,是在城外的禹山山脚。
  她朝山头望了一眼,心知晏夫人大约是去山上祈福的。
  也不知晏府主人究竟做的什么营生。
  家里放了这么一尊美娇娘,竟也能大半年光景看不见人影。
  温红一边腹诽晏府主人的不解风情,一边颠儿颠儿跑过去问好。
  曲灯身边依旧是阿铸和春儿贴身跟随。
  阿铸的刀再度出了半鞘,瞧见是温红,刀又默默收了回去。
  “夫人好。”温红咧嘴打了个招呼。
  曲灯点头,“你也是去安城寺吗?”
  温红左顾右盼,忽然不想回答这个话题。
  她不敢说,自己其实是穷的活不下去了,被之前在乌篷巷一同长大的玩伴招揽,准备去落草了。
  可对着这么多年唯一一个给予了她一分善意的好心夫人,温红也不想撒谎。
  她想在曲灯那里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曲灯看出了温红的逃避和窘迫,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执着下去。
  从春儿那边取了一吊钱塞给温红,“找份营生。”
  温红的衣衫有些破烂,但她身上有一股令人羡慕的蓬勃朝气,哪怕这份朝气在春儿口中成了流里流气,但这份自由,仍是曲灯所向往的。
  她深知怀璧其罪,也不敢多给温红钱,只叫她踏踏实实,找份活。
  能一直这样蓬勃下去就好了。
  距离和亲,快要一年过去,算算脚程也早该到了,殷迟却迟迟未有消息传来。
  作为被迫等待的那一个,曲灯焦灼,又不敢焦灼。
  一整个晏府的人都指着她定心。
  “夫人,你为什么对人这样好?”温红攥着那一吊钱,眼眶发热。
  第一次见面,夫人送了她一把伞,叫她早点回家。
  第二次见面,夫人给了她一餐温饱,听她说了无数的废话。
  第三次见面,夫人赠了她一吊钱,叮嘱她去找份营生。
  温红打小就知道,在这个世道里,女孩儿是物件,不值钱。
  她能活下来,是命硬,克死了父母。
  要不然兴许才看上一眼这糟乱的世界,就要被丢进哪个粪坑里淹死。
  夫人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这份好,给了三次。
  温红念书不多,却也听过事不过三的道理。
  这一刻,她想着,有朝一日,夫人有需要她的地方,她付出一切都会报答这三次恩情。
  曲灯浅浅笑了一下,隔着面纱,温红看不见她如花一般的笑颜,却只见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弯了一弯,赛过天上明月。
  曲灯带着人走了。
  她没当着温红的面回答这个问题。
  春儿却又再度问了一次。
  曲灯柔声道:“你我当年,不也盼着这样的好吗?”
  哪怕这样的好无法改变她们的命运,无法阻止她们没入风尘,但人啊……
  谁会不渴望旁人哪怕只有一星一点的善意呢。
  曲灯从殷迟这里得到了好。
  力所能及的时候,她会对一些人释放善意。
  权当是……
  弥补曾经的自己。
  温红到底还是去山上落草了。
  她在城里找不到能挣钱的营生,就算有,做着同样的活计,却只能拿到男子工钱的零星一角。
  她气得不行,却又不得不妥协。
  落草就不一样了,拳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