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任何言语。晏清的心房瞬间被这股踏实的暖流填满。她安静地在桌边坐下,拿起竹筷。粥的温度透过粗陶碗壁熨帖着手心,也熨帖着心口。她小口地啜着粥,米粒软糯,带着谷物最本真的甘甜。
兰音并未停下手中的活计。她或许正将切碎的嫩菜叶拌入一小碗米糊,那是楠儿稍后的早饭;或许正利落地擦拭着灶台,将用过的炊具归位。
晨光透过糊着素白窗纸的格子窗棂,斜斜地投射进来,光柱中无数细小的尘埃如同金色的精灵,在静谧的空气里翩然起舞。这束光,不偏不倚,正好温柔地笼罩在两人之间的一方天地。
晏清低着头,专注地剥着蛋壳,指尖感受着蛋壳的微凉与内里蛋白的温热。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兰音的存在,那细微的脚步声、碗碟轻微的磕碰声、甚至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都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她的心弦。
一种莫名的、带着青涩的悸动在胸腔里悄然鼓胀。
她忍不住抬起头,想捕捉那光影中忙碌的身影。
就在她抬眸的瞬间,兰音仿佛心有灵犀,也恰好侧身望了过来。
四目相接!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被无限压缩。
日光勾勒着兰音柔和的侧脸轮廓,几缕墨色的发丝垂落在颊边,未施脂粉的脸庞干净得如同晨露中的棠瓣,那双清透的墨色眼眸,在跳跃的炉火与熹微晨光映照下,清澈得如同山涧寒潭,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晏清的身影。
晏清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又像受惊的小鹿般狂跳起来。她清晰地看到兰音眼中自己的倒影,也捕捉到了那双墨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同样来不及掩饰的微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意。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胶着、缠绕。空气中流淌的温情瞬间染上了更浓烈的、名为“情愫”的色泽。
晏清只觉得一股热意“腾”地一下从耳根直烧到脸颊,握着剥了一半的鸡蛋,指尖都微微发烫。兰音的脸颊也迅速飞起两抹动人的红霞,如同初染胭脂的白玉,一直蔓延到小巧的耳垂。
这短暂而深刻的对视,仿佛耗尽了两人所有的勇气。几乎是同时,她们像被那灼热的视线烫到一般,飞快地、带着点仓促地低下了头!
晏清盯着碗里剩下的半碗粥,仿佛里面藏着什么绝世难题,心脏还在胸腔里擂鼓般作响。她掩饰般地用勺子搅动着米粥,勺子碰到碗壁发出细微的轻响。
兰音则迅速转回身,背对着晏清,假装更加专注地搅拌着楠儿的米糊,只是那搅拌的动作明显快了几分,透着一丝被撞破心事的慌乱。
厨房里只剩下炉火燃烧的噼啪声、晏清搅动粥碗的轻响,以及两人清晰可闻的、极力压抑却依旧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那份无声流淌的温情,在晨光的见证下,悄然发酵成了心照不宣的甜蜜与羞涩。
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粥米的香气和草木的清新,更有一种名为“心动”的、青涩而醉人的芬芳,在两人低垂的眼睫和绯红的耳根间无声弥漫,为这平凡的清晨,镀上了一层永不褪色的、初恋般的微光。
晏清偷偷用余光瞥向兰音泛红的耳尖,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傻气又满足的笑意。而背对着她的兰音,指尖感受着米糊的温度,那抹红晕下的唇角,也悄悄地、悄悄地弯了起来。
第 31 章
乡试放榜的日子定在腊月初八。随着年关将近,清溪镇的年味渐浓,而晏清家中,更添了一份沉甸甸的期待和小心翼翼的喜悦。
晏清自乡试归来后,并未松懈。老师的来信中字字句句都是勉励与期许,认为她此次发挥极佳,中举有望,并叮嘱她务必戒骄戒躁,继续精进,为来年春闱做准备。
晏清深知,中举只是跨过了第一道门槛,未来的路依旧漫长。她依旧每日晨起诵读,灯下笔耕,只是那清冽的初雪气息中,多了几分沉稳的笃定。
变化最大的是兰音。她的腹部已经明显隆起,宽松的冬衣也难以完全遮掩。或许是心境彻底转变,加上晏清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有老先生托人送来的上好滋补品,兰音的气色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苍白的脸颊透出健康的红晕,清瘦的身形也丰腴了些许,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柔和宁静的母性光辉。那清苦的红梅香气,似乎也因孕育着新生命而变得更加温润醇厚,带着暖意。
楠儿对娘亲鼓起的肚子充满了好奇。她常常小心翼翼地趴在兰音膝头,用小手轻轻抚摸,奶声奶气地问:“妹妹在里面睡觉吗?什么时候出来和楠儿玩?”
每当这时,兰音便会温柔地握住女儿的小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感受着偶尔传来的轻微胎动,眸子里盈满笑意:“快了,等春天暖和了,妹妹就出来陪楠儿了。”
晏清的目光也常常不由自主地落在兰音的腹部。那里孕育着她和兰音血脉相连的第二个孩子,一个在爱与期待中到来的新生命。每当感受到那小小的动静,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便会涌上心头,混合着敬畏、喜悦和沉甸甸的责任感。
她会放下书卷,走到兰音身边,大手小心翼翼地覆上那隆起的弧度,掌心下是生命的律动,指尖传来的是兰音温热的体温。那清冽的气息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更加柔和,如同冬日暖阳下的薄雪,无声地包裹着妻儿。
“今日感觉如何?可有不适?”晏清的声音总是放得格外轻柔,仿佛怕惊扰了腹中的小生命。
“很好,”兰音的声音也带着慵懒的暖意,她微微向后靠在特制的软枕上,享受着晏清掌心传来的温热和令人心安的气息,“小家伙很乖,就是……有点馋你昨晚带回来的桂花糖藕了。” 她说着,自己先忍不住抿唇笑了。
孕中的口味变得有些刁钻,晏清总是不厌其烦地去寻。
晏清眼中也染上笑意:“好,我记下了,晚些再去买。”
她蹲下身,对着兰音的腹部,用只有她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说:“听见了吗?小馋猫,娘亲想吃糖藕了,你要乖乖的,不许闹腾娘亲。”
那严肃的语气配上对着肚子说话的模样,逗得兰音忍俊不禁,连楠儿也咯咯直笑。
小小的院子里,炭火烧得旺旺的。晏清在桌边看书,兰音倚在榻上做着小婴儿的衣物,针脚细密而温柔。
楠儿则伏在晏清脚边的小矮桌上,用晏清给她裁的小纸片和炭条,歪歪扭扭地“写字画画”,嘴里还念念有词:“母亲和娘亲的名字……”
阳光透过糊着新窗纸的格子窗棂,暖融融地洒进来,将空气中细小的尘埃都照得清晰可见。
那清冽的初雪墨香与温润醇厚的红梅暖香在暖阳与炭火的气息中无声交融,织成一张无形的、温柔而坚韧的网,将这个小院牢牢笼罩,隔绝了外界的严寒与喧嚣,只剩下岁月静好的安宁与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腊月初八,天刚蒙蒙亮。
兰音比往常醒得更早。她侧身躺着,看着身边晏清沉静的睡颜。
晏清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是昨夜看书到很晚。今日放榜,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晏清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半分焦躁,只是那份沉静之下,兰音能感知到她信息素中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晏清微蹙的眉心。
几乎是同时,晏清就睁开了眼。
那双黑眸在晨光中清澈而明亮,没有刚睡醒的迷茫,显然也已醒了多时。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兰音,捕捉到她眼中来不及收回的担忧,反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吵醒你了?”兰音轻声问。
“没有。”晏清摇摇头,将她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印下一个吻,落在指尖,“在想什么?”
兰音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和那瞬间清晰起来的初雪气息,心头的微澜被抚平。她看着晏清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在想,无论今日结果如何,此处已是吾家,有你和楠儿,还有……”
她另一只手轻轻抚上腹部,“……即将到来的小生命。我们都在这里等你回来。”
晏清的瞳孔微微一震,随即,一种汹涌的暖流瞬间淹没了她。她收拢手臂,将兰音连同她腹中的孩子一起,小心翼翼地拥入怀中。那清冽的气息如同冰雪消融后的春溪,带着磅礴的暖意,将怀中的人儿温柔包裹。
“嗯。”晏清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浓重的情感,“我知道。我去去就回。” 这个拥抱,这句话语,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让她充满力量。
晏清起身,仔细穿戴好。兰音也挣扎着要起来,被晏清按住了:“外面天寒地冻,路滑,你在家安心等消息。” 她俯身,又在兰音额上印下一吻,然后轻轻摸了摸楠儿熟睡的小脸,这才转身,踏着晨曦的清寒出门。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兰音坐在窗边,手里拿着给未出世孩子做的小衣,却一针也缝不下去。楠儿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乖乖地趴在窗台上,眼巴巴地望着院门的方向。屋内的炭火噼啪作响,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晏清离去时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