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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界主到!”
  话音未落,我和敖云已经来到宫前,一前一后踏入了云笈天宫。诸多侍者和青袍少年与白龙——即我的弟弟敖雾和伯父敖丙慌忙前来迎接。
  “姐姐,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久别重逢的弟弟敖雾看着我的脸庞,眼中泛起雾气。
  我静静站在他的身前,此时我曾经无瑕如玉,流转着神圣光泽的肌肤上,已经布满了蛛网般密集交错的可怕裂痕。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崩解,化作闪耀的星尘。一缕缕若有若无的漆黑煞气从我的七窍中渗透出来,阴冷刺骨。
  “小事而已,敖雾,让姐姐好好看看你。”
  我伸手抚摸他的脸庞,擦拭去他的泪水。若要说起来,他甚至没有见过化形之后的我,我印象中的他也只是那条稚嫩的小龙,虽然有那个白骨洞法术制造出来的替身,也究竟与本人有所区别。像现在这样互相审视对方,颇有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
  “弟弟。”
  我沉吟了半晌,轻声说道。
  “嗯,姐姐你说吧。”
  敖雾期待地看着我,等待我接下来的话语。以长相而言,他和我在东海龙宫看到的那个复制体一般无二,但在淮河空境之中主持事务已久,已经养出了尊贵威严的气质。现在的他看上去和当年的父亲已颇为神似,给人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能够独当一面。修为也已经达到了元神出窍的地步,足可在中界担任要职。
  “嗯......额......”
  我看着弟弟俊逸的面庞,却说不出话来。经历了沧海桑田的我,早已泯灭了许多细微的情感,早在这一世开始之初,亲情对于我而言便已经不再追求和执着。我之所以为父亲入空华世界除妖,甘冒奇险,为的是了断因果,对得起自己的本心。
  这个弟弟敖雾,我对他的感情实在没有太多。我的泪水早在此世之前就流干了,多愁善感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实在是一种很奢侈的东西,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很多话已属多余。
  “弟弟……欢迎回来。”
  我轻声说道,其实我更想说的是——回家。可是,我们还有家吗?弟弟的母亲只是一条不起眼的孽龙,这么多年过去,大概早已死在了世界的某个角落。父亲已经不在,我也有自己的使命,接下来的道路,只能靠他自己来走。
  我取出自己的四渎正印,挂在弟弟敖雾的脖子上。在弱水天河之中,人的感官和思维运转会极速变快,与新空华世界的时间法则相匹配,就会产生一种类似于无明的效果,在这高居世界天穹之上的弱水天河中度过一年,于中界而言仅有一日而已,越往下,时间流速也就越快。
  我在中界拼杀的区区十余年间,弟弟敖雾与伯父敖丙皆已在此方世界达到元神出窍的地步。但要修成仙体,那是需要与生俱来的天赋与大毅力大气运,不是靠时间硬磨便能成就,他们继续在这里居住已无意义,是时候该回去了。
  “姐姐,你这是?”
  敖雾抚摸着玉印,有些不知所措。
  “你走吧,当年父亲之所以生下你,就是希望你能够成为一名伟大的龙神,接替他的职责与梦想。我如今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大战在即,然吉凶未定!这四渎主神的位置,我不能继续执掌,必须退位让贤,避免重蹈当年实沈真君身亡,四渎群龙无首的覆辙。你如今已修成元神出窍,这四渎正印真君的位置勉强也可以坐得。”
  我没有理睬弟弟的反应,轻轻扭过头去,看向敖丙伯父,他如今已经胖了一大圈,看上去有些滑稽。敖丙伯父被我的眼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小声道:
  “谢谢你。”
  ……
  当年在我与鬼威王作战的时候,敖云与四渎河神回归人间界。她受到威王的神通“诸行无常”影响,体内的潜力和记忆被逼迫出来,回到中界后很快便凝就仙体,随后敖云以大神通颠倒梦想为法,建木之种为根基,创造了这个新空华世界。
  在世界开始初步凝结之后,敖云便立即前往骷髅山白骨洞寻找敖雾,正撞见马元发狂,便将敖雾救下带回。随后又来到东海寻找敖丙,在她的指点之下,敖丙出海和哪吒对质,被哪吒打死,随后三魂被敖云带回空华世界复活。
  如今二人的修为已经达到元神出窍中极深的地步,我让他们收拾准备,即日内回归中界为神。
  “姐姐,我不告诉你是有原因的。这个世界受到因果律的限制,即使是以我的前身之修为法力,许多事情也不能够自由。在这个世界的命运轨迹之中,敖雾和敖丙两个人都是必死无疑,我们二人虽为天地之变数,却也不能轻易改变这个结果。”
  “什么是因果?物质世界的一切都有其来由,有其前提。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最终变成宏伟繁复的宇宙。一切万物的形状在宇宙创生之初便已经注定,唯有心灵有潜力超脱宇宙。可是,心灵也不是真正的自由,人的意志和想象力仍然受到命运的桎梏,纵大神通者亦不得解脱。一个天生没有眼睛的人,便不能想象物体的形状与颜色。无论何等聪慧的中界凡人,也不能够想象出天人怎样生活,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燕雀无鸿鹄之志!”
  敖云和我一起站在日宫之中,携手漫步。
  “斩却三尸,真空妙有,成就混元大罗金仙,就可以彻底超脱物质的束缚。但仍然要顺应因果的存在,以有形有质的色身出现在这个宇宙之中,才能够被人理解和接触。修道成仙者,能够预感到未来的事情,为什么可以?便是因为万物的运动有其规律决定,未来的许多事情在现在便已经被决定好,现在发生的事情则来自于过去的因缘。而我们这个宇宙的情况更为复杂,在过去很多次成住坏空之前,这个宇宙便被一种神秘的规律所控制,使整个宇宙进入了一种死寂的状态,因果和命运已经被锁定在了一个相同的时机,只有极少数情况下能够稍微改变其中细节和方向,唯混元大罗金仙可以将其扭转。”
  敖云又看向我的脸庞,伸手抚摸我那破碎的肌肤,眼神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姐姐,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事,以后再慢慢说,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我听说你去商国北部帮助太师闻仲讨伐鬼方诸国,但以你如今的本事,谁能把你伤成这样?即使是鬼国之主威王,也未必有这个本事。”
  我微微笑道:
  “不是威王,他确实还没有这个本事。我得金灵圣母的三件随身宝贝,威王已不是我的对手,我和闻仲在北海征战数年,鬼方诸魔皆已伏诛。鬼威王被我斩去头颅,镇压于北海眼中,再也不能兴风作浪。现在这幅模样,是我自己心魔作祟所致。”
  “心魔?”
  “我曾经允诺金灵圣母,助她去北海帮助闻仲立功,然后杀死闻仲,终结此人的因果。他也是一个涉及此界天机气运的存在,若他提前死去,命运就会彻底改变,走向未知的方向,对截教而言利大于弊,但我最终没有下手。因为违反这个诺言,我以龙虎玉如意自挞三击,打成这幅模样。”
  “你为什么不杀闻仲?”
  为什么吗?
  我回想起那个男人的身影,那真是一个有趣的人,一个能创造奇迹的男人。阐截二教之中,他的天赋几乎更在杨戬之上,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更加触动我的,却是另外的东西。
  “仙姑,你是否觉得,我们截教的门人如魔家四将之流,行事暴躁不仁,在红尘杀场之中杀伐,背离了出家人的清净之意?是的,我们截教之中的门人,大多数都是掌教通天教主随手扶持,并无严谨的门规与约束。因此有许多截教炼气士行事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大违出家人清净无为之意。但在下仍然认为,掌教通天教主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伟大的圣人,他的光辉胜过日月。”
  “出家人当以普度群生为念,但是普度众生,一定要执着于对方的完美吗?一定要是一个具有无与伦比的修行天赋,一定要严格遵循清规戒律,道德文章,没有一丝一毫过错和逾越,方才配被仙人提携,才配成仙吗?一个凡人,生存在这个世上的时间至多不过百余年而已,随波逐流,浑浑蒙蒙,回首一生都在为生存挣扎,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没有多少。可是即便如此,一个最普通的凡人,他一生中经历的精彩和明白的事理,也要远远超过蜉蝣与蟪蛄。欲界六天中的天人,眼睛睁闭之间,便是一个中界凡人的一生,他们看我们这些凡人,又与蜉蝣朝露何异啊。”
  “人生在世,就是一个大苦海,凡俗之人,如洪水之中的微虫,一举一动都身不由己。教主的尊贵,超出宇宙万物。在他的视角看来,我们比之焦冥蜉蝣,虫蚁微尘,也要远远不如。用什么语言都无法形容他与普通凡人的差距,可是他仍然愿意俯下身来,寻找我们,教导我们,不分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辈,皆授以道法。蜉蝣是善的还是恶的,是清净的还是污浊的?都不是,蜉蝣没有资格,没有选择!是掌教给了我们选择,给了我们挣扎的机会,给了我们一个修行证道,理解宇宙奥秘的途径,那是用什么语言,用什么举动都无法报答的广大慈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