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他会做家乡菜。
就是小厨房里好多东西廖星火都不会用,略有些手忙脚乱了,切菜的时候还不小心在手指上割了一道小口子,不过伤口很浅,连血都只渗了一丝。
廖星火并未小觑,用清水冲走了血丝,回去补了镇香膏,裹上细布才去小厨房继续做菜。
忙忙碌碌到午间,正好赶上小王爷回来。
少年有些雀跃又隐隐期待地看着一身玄服的男子一步步踏入殿内。
午膳也送到了,与廖星火亲手做的三道菜放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区别。
“黑爷。”廖星火攥着衣袖。
小王爷快疯了。
他从踏入殿内时就闻到了与平时香气截然不同的味道。
也是香味,但是就像是隔着果皮闻到果子的香味,与剥开果子,闻到更加直白冲击的果肉汁水甜香一样区别甚大……
他能够听得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脉搏急重,脑袋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虚妄念头。
引起他如此的源头却仍一派天真的模样期待地望着他,仿佛在主动邀请他享用自己。
小王爷动作缓慢地落座,拿起筷子。
他心思纷乱,但也注意到了桌上菜色有异,知道少年活醴为何眼含期待。
他将廖星火亲手做的三盘菜吃完了,其实他还是尝不出味道,但是往腹中咽而已,不算难事。
廖星火都有点晕乎乎的了,难道他做的菜真的比御膳房的菜好吃吗……
“……今日辛苦你了。”小王爷的声音如砂纸打磨过一样粗粝,他轻咳几声,再开口时好了一些,但还是低哑,“不过,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的视线如附骨之疽一般粘在廖星火的左手食指上,那葱白却不细嫩的指尖有一道肉眼几乎都看不到的浅浅痕迹。
廖星火自己都快忘了,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之前受伤的是哪里。
“啊,我当时就把血都冲走了,补了镇香膏,应该没、唔——”廖星火倏然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闷住了一瞬。
黑瞎子将他受过伤的手指放入了口中。
他仔细舔舐,尖利牙齿在少年手指上来回擦过,却始终竭尽全力地控制着自己,不曾划破他分毫皮肤。
吃了再多东西也没有任何饱腹感的胃袋急剧地蠕动着,可怜巴巴地品尝着聊胜于无的那一点点滋味。
他仔仔细细地尝了许久,不知经历了多少剧烈的挣扎与痛苦,才反抗了天性,松开少年活醴已经通红的手指。
“……以后,离我远些。”黑瞎子面部肌肉绷紧,说话的声音近乎气声,“不然,我真的会把你吃掉。”
廖星火面色惨白,眼眶通红,呆呆地凝望着脖颈赤红的男人,骤然浑身虚脱无力地委顿在地,泪珠瞬间落下。
小王爷真要疯了。
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廖星火居然哭了。
眼泪,活醴的眼泪,同样是甘露。
从闻香开始,就一直饥饿着的饕客拼命地想要控制自己,离开这里,离开正殿,到五尺之外去。
但是活醴在哭,他掉了不止一滴眼泪,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眼泪也能让饕客发狂。
黑瞎子觉得自己错得离谱,他不应该为了给廖星火留下最后的好印象而不早早向他坦白自己是个饕客,还如以前一样与他相处,和他一起用膳,教他认字,和他说宫内趣闻,用蒙语逗他……
他错得离谱。
不能再一错再错,不能——
“啪嗒”。
眼泪顺着廖星火的下巴尖滴落。
黑瞎子脑袋中紧绷到极致的弦瞬间断开了。
青筋凸显的手臂将眼上的黑绸扯开。
天生重瞳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呆呆落泪的少年活醴。
男人身形闪动,下一秒,廖星火仰面朝天,脸上的泪与湿濡的眼睫被滚烫的饕客一一舔干净了。
饕客道:“哭,继续哭。”
不然,他就要吃其他的了。
廖星火反而哭不出来了,他怔愣地看着上方的男子,一瞬间全身的血都凉了,不受控制地瑟缩着,像是被兽爪压住肚皮的猎物。
饕客闻得到他的恐惧,恐惧会让活醴肉质紧弹。
他也在看着廖星火,涎水溢满口腔。
怎么不哭了,为什么不哭了,再不哭,他就吃不到东西了……
他吃不到东西,会更加发狂。
不行。不行。想个主意。
“……不想死的话就张嘴。”饕客掐着廖星火的脸,低下头。
活醴的体液与血肉,都可食。
14.
廖星火很难过。
不是因为他逃到何处都逃不脱无处不在的饕客与注定被食的命运。
而是因为如小王爷这样的好人,也陷入了注定癫狂荒诞的命运之中。
他一开始绝不是饕客,是最近才开始闻香的,而从今以后,他再也尝不到正常的滋味,只能从人的血肉里品尝到贫瘠的滋味,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小王爷不知道廖星火心中所想,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隔着殿门,听到里面的少年仍在低低啜泣,只以为是自己的恐怖与孟浪将人吓坏了。
“这下好了……”小王爷的手指抵在唇上,指间瞬间出了血,“以后你在人家眼里都只是吃人的妖怪了。”
少年再也不会用清凌凌的闪亮眼眸柔软地看他了。
他的目光,只会是恐惧、厌恶、躲避的了。
一如小王爷提及采香使时,少年转瞬即逝的目光。
小王爷垂下眼睛,用染血的手指蒙上湿透的黑绸。
第512章 清廷au fork瞎Xcake火6
15.
自那天之后,小王爷再也没有出现在廖星火面前。
膳食总是送到正殿让廖星火先吃,而后廖星火一个不注意,小王爷就进来风卷残云了一番,他是尝不出味道的,只是为了填上肚子,填饱就会离开。
廖星火察觉到了他的躲避,每次用膳时就只动其中几道菜,吃好了就会避入内室,将还热着的菜肴留给小王爷。这也算是两人之间的默契。
兴许是两人口味比较接近,有时在小王爷离开,而内侍未将残羹收拾走的间隙里,廖星火出去倒水或拿东西,就发现小王爷动得比较多的菜肴和他动了筷子的那几道基本重合。
之所以说是基本,而非全部,是因为廖星火饭量一般,而小王爷素日里又是读书又是骑射,消耗大,饭量自然大。
他身边又没有狐假虎威的老嬷嬷指手画脚,自然是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他吃的总是比廖星火吃的多得多。
其余时候,他则是一步也不会靠近正殿,明明是此间主人,却活成了深宫里的幽魂一般。
然而,三日后,三个装满了镇香膏的匣子出现在正殿门口,上面压着一张字条。
字条上是写有整齐易辨认的楷书“明日寅时一刻”。
明日,小王爷就要把廖星火送出宫了。
捏着纸条,廖星火又开始哭了。
他小声呜呜地哭。
小王爷的字其实是很不中规中矩的,是铁画银钩一样快要飘出纸面的字迹,但他给廖星火写的字永远是整齐易辨认的楷书。
他宁愿黑瞎子变成饕客后坏一点,每天朝着自己流口水,甚至动口……也好过如今,竟压抑着本能为他作打算。
他们明明只认识几个月,甚至都不知道彼此真正姓甚名谁,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廖星火只哭了一小会儿,他现在已经知道饕客垂·涎的不止是自己的血肉,他不怕黑瞎子垂·涎,就怕他垂·涎又克制,又要变成那副疯癫模样……
他擦干了自己的眼泪,抱着三个满满当当的匣子和纸条回了正殿,找了方块布包成包裹,其他的,一点儿都没动。
闯入这里的时候,廖星火什么也没有。
快要离开这里了,他似乎也还是什么都没有,却好像已然收获了最宝贵的东西。
16.
这一宿,廖星火根本就没怎么睡。
寅时一至,他就抱着小小的包裹,坐在正殿前的台阶上等着。
天还是黑的,略有些风,廖星火蜷缩得更紧了些。
一件大氅从天而降,将廖星火严严实实地罩住。
待他将脑袋从大氅里钻出来的时候,就瞧见好几日没见到的人正站在不远处。
男人一身深蓝常服,身前一串佛珠,腰间挂着枚玉佩,眼上蒙了黑绸,还带了暖帽,不知比平时气派多少。
若是廖星火误闯进来那天出现的是这样的黑瞎子,他多半就不敢相信对方会发善心了……
廖星火仰头看着山岳一般的男人,微微启唇,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踟蹰一会儿,只小声喊了句“黑瞎子”。
黑瞎子如常应他:“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你的衣裳……”
“我不冷,你穿着吧。”
黑瞎子的大氅穿在廖星火身上都拖地了,他只能一手拎着衣摆,一手抱着包裹,不怎么干脆利落地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