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楼笑眯了眼睛，长腿一抬，直接翻身进了屋子里。人一进来，先闻到了房中独属于一人的浅淡香味，不由深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呼出。
他进来之后，廖星火又意识到这样窗子大开地让人看见他们两个在卧房里很不好，于是又忙不迭地将窗子关上了。
转过身来，看起来很正常的張海楼已经将油纸包裹打开了，里面是雪一样细腻面粉。
“只要将面粉洒在地上，如果面粉上出现了脚印，那一定就是家主回来了。”張海楼缓声细语。
廖星火盯着那一包面粉，脸颊愈发红润，好似一瞬间回到了不知这世间还有痴男怨男，爱恨纠缠的青春年华，只满心满眼地期待着一个不会再回来的人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
这一天都快要结束了，均匀洒在地上的面粉上始终没有任何痕迹。
廖星火盯着脚下的面粉，鞋子一点点地踩，在自己脚边踩出了一个不够圆润的圆圈。
張海楼撒完面粉就被廖星火赶走了……或许没这么粗鲁，但确实是被廖星火请走了。
張海楼倒是没怎么歪缠，让他走他就走，走前还提醒廖星火晚上露重，让他不要忘记加衣。
廖星火也不想生病，天色暗下来之后就加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
他本想穿張启灵的衣裳的，倒是那些衣裳都被烧掉了，他怎么也找不到……
就如同張启灵本人一样，头七夜都要过去了，他始终不来，变成鬼了就没良心了。
更夫不知道打了几遍更了，廖星火眼皮也开始打架，撑不住地阖上了眼睛，也没有到床上，而是趴在桌上睡着了。
睡得竟还算安稳。
·
“多谢你昨天带来的‘好东西’。”
与昨日之前相比，今天的夫人看起来无疑是好多了，这种“好”指的并非是他多吃了多少东西，或是回去休息了多久，而是指整个人的神态气场。
像是重新有了着落一样，不再空荡荡地飘在半空中，好似随便一阵风吹来就能把他吹走了的不安与荒芜。
他朝着張海楼轻轻地笑，脸颊有很浅的梨涡。
“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他，但地上真的有脚印，而且……”
而且他昨晚……不，今日凌晨明明是趴在桌上不小心睡着的，不久前醒来却已经躺在了床上，外衣也被换成了寝衣，地上则是張启灵鞋子尺码的鞋印。
廖星火虽然未能与張启灵相见，也未能再说上一言半语，但仅看他的这些举动，心中已然万分明了——
張启灵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他要他照顾好自己。
廖星火自己在房中落了一场泪，哭过之后便重新提起精神，不再像之前那样半死不活了。
只是他早上这一哭好似哭得有点久，到了这会儿眼睛有点不舒服，酸涩不已，隐隐的，还有点模糊。
廖星火知道自己哭太多了，眼泪是有毒的，他心想着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就未曾放在心上，先过去与張海楼说话。
張海楼正在转纸钱，修长手指将黄纸转开成簇的纸花，闻言也终于放心了。
“那就好。”他将转开的纸钱放入火盆之中，火焰在他眼瞳之中绽放出小小的火花，低声重复，“那就好。”
第523章 封建au 亡夫回忆录5
之前廖星火晕倒的时候，張海客曾被正院的管家裴娘子请去主持大局。
虽说之后是以与張海侠大打出手而宣告了结束，但在那半天多的时间里，張海客已从裴娘子和正院丫鬟小厮那里了解到了足够的消息。
比如说，夫人这些天大半时间都枯守在灵堂里，即便被劝回了正院，也多是夜不能寐，一宿能睡上一两个时辰都是白天太累的缘故了。
身体再好的人，这样也撑不下去的。
所以借着头七回魂夜，張海客与張海楼做了些安排。
先是往面粉里加了些宁心安神的药材粉末，然后是由張海楼出面将面粉印脚印之事告诉夫人——这种事也只有他才能做出来——再后则是等待。
若是这世上真有怪力乱神之说，需得小心已死之人痴缠，乃至谋害了夫人。
若是这世上没有什么神神鬼鬼，那么在夫人睡着之后，張海客就会穿着家主生前的衣裳鞋子走上那么一遭，给夫人留个慰藉。
这个计划很好，但是張海楼其实很有微辞。
“家主生前的一应事物，包括衣裳鞋子不是都烧了吗？你那里的，是哪来的？”他当面质问。
張海客淡定回答：“家主每季都会制新的衣裳鞋袜，以前的确实都烧了，这一季的还有新的，拿来用用。”
这倒不无可能……
張海楼又道：“那为什么是你假扮家主走一趟？”
張海客瞥他一眼，言简意赅：“你去我不放心。”
当然，張海楼不是什么登徒子……倒也不一定，总之他这个人在品格上其实是没什么硬伤的，但他脑子不正常，有时候想法与正常人是有区别的。
張海客担心他会因为灵机一动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过最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張海客自己想去。
張海楼正要道那你去我也不放心，就听见張海客沉沉说道：“你大可以不放心我，但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做出伤害夫人的事情。”
即便是張海楼也无法说出反驳言语，只得咬牙认了。
殊不知两人分开之后，張海客神色变得有些莫名。
家主每月确实会制新的衣裳鞋袜，但是他去绣房取这个月家主的新衣时，绣娘却道家主的新衣等物也被取走烧掉了……
至于是谁取走的，绣房的人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家主的死讯来得太突然了，那两天整个張家都乱成了一锅粥，来来回回有人传话，绣房又忙着赶制孝服等物，真的搞不清楚是谁取走了家主的新衣。
或许家主的新衣真的是某个心思周全的張家人取走与旧衣等物一同烧掉了，但是，也有可能是被人取走作其他用途了。
至于什么用途，不知道。
就像其他人也不知道張海客将家主生前物件截留了一部分，所以昨晚才能穿着家主之前的衣裳鞋子做那一晚的“夫君”……
当时張海客之前截留东西的时候真的只是鬼使神差，并不是有什么明确的目的。
也许，那个取走家主新衣的人，也是与他一样。
无论如何，第二日，廖星火真的精神大好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張海客万分庆幸自己之前的鬼使神差。
他的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连張海楼时不时扫过来的要剜人的目光都浑不在意了。
張海楼当然要剜人了！
他现在觉得張海客昨晚绝对不止是到正院走了一遭那么简单，夫人方才的未尽之语，那句“而且”之后的内容让張海楼在意死了，要不是夫人就在不远处，他都要抓耳挠腮了。
偏偏張海客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辜表情，让人恨不得给他一拳。
張海楼恨得牙痒痒，舌尖无意识地将舌下刀片转了好几个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不远处的張海侠很不对劲。
張海楼与張海侠是经年的搭档，彼此十分了解，所以他之前才能说出直击張海侠内心深处的话语，也能够在此时此刻看出張海侠的不对劲。
要知道，張海侠这些时日一直很装模作样的。
面上一派端正君子的做派，暗地里却比谁都勾栏做派……一双招子余光全在不该看的人身上。
但是这会儿，他突然不装了，也不用余光一下下地瞥了，直接扭头过去看，还看得很专注，眉宇微微拧着，很担心的样子……
担心？
張海楼混乱的思维顿时一收，扔下转了一半的纸钱，俯身三两步走到最前面，速度之快把前面几排德高望重的长者吓了一跳。
張海楼全然忽略，只专注看着廖星火，口唤“夫人”。
“嗯……”
只见廖星火跪坐得端正，手里捏着叠了一半的金元宝，却不知为何，只叠了一半，手指有些微颤地搭在纸边上。
就在这一刻，張海楼心底莫名发慌。
不远处的張海侠豁然起身，快步走过来，伸出手臂放在廖星火手掌之下，将他的手稳稳托住。
“夫人。”
廖星火忽然松开了叠了一半的金元宝，手指紧紧地攥住張海侠的衣袖。
張海楼与張海侠一左一右地守在廖星火身边，灵堂中的大部分人都注意到了这边不太寻常的动静。
连沉浸在无辜神情中的張海客都起身了。
廖星火舔了舔嘴唇，再次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还是眼前模糊，几乎看不清东西，只能看到模糊的颜色。
“我好像……看不清东西了。”
第524章 封建au 亡夫回忆录6
这一天，城中所有的名医都被带到了張家。
廖星火的手腕都快被大夫们摸秃噜皮了，他一开始只是视线有些模糊，等过了几个时辰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