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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这味道忽然闯入他的鼻腔,竟叫人觉得恍如隔世。
  汤药影响,加之眼盲,廖星火不知道自己到底醒了没有,但无论他醒了还是仍在梦中,都不影响他伸手去攥住近在咫尺的衣料。
  “……張启灵。”
  他的声音微弱得像是呓语。
  張启灵没有说话,却展臂将他紧紧地拥入怀中,手臂甚至有些太紧了,紧得他呼吸略微不畅,却更加安心。
  廖星火整个人都安稳了下来,卧在張启灵的臂弯之中,再度沉沉睡去。
  他睡着的时候,手指紧紧地攥着張启灵的衣襟,不愿松开。
  ·
  次日醒来,廖星火神清气爽之余,有点怅然若失。
  “碧云,你昨晚守夜的时候……有没有听到看到什么?”他试探地问碧云。
  碧云昨天先是被点了穴,在外面站了小半个时辰,好不容易能动弹了,蹑手蹑脚地进了内室,却看到朦胧帐内的人影,哪里再敢进来。
  不仅不敢进来,还得防着其他人进来。
  大约是她已经胡思乱想了一宿,今日被夫人询问了,居然能镇定地回答:“听到看到……没有啊。”
  廖星火“哦”了一声,有些不太确定自己究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張启灵那个死鬼又回来了。
  他看不到东西,连吃饭都不方便,只能让人一勺一勺地喂,自己也很别扭,却吃得很认真,没有弄脏衣服。
  只是忙过了生疏而繁琐的清晨,他还是要去灵堂前的。
  張家是本地名门望族,家主离世,按例停灵七七四十九日才会下葬。
  这七七四十九日里,法事不停,亲眷守灵自然也不停。
  加上張启灵父母已不在世,没有同胞的兄弟姐妹,更没有择选继承人,真正能跪在最前头为他守灵的只有廖星火自己了。
  碧云和裴娘子也劝不住廖星火,只好将他带到灵前。
  廖星火看不到,却能熟练跪坐下来,手往前一伸就摸到了叠元宝的黄纸。
  叠金元宝的族人多了去了,但廖星火忧心他们不够诚心,万一烧到下头,阴曹地府不认,張启灵没有银子用该怎么办?
  所以他就多叠一些,多烧一些,这样才安心。
  一边烧,一边在心里偷偷骂張启灵。
  说好的会陪他到满头华发呢?真是个不守信用的人……
  廖星火已经不哭了,只是难受而已。
  而这种难受大概是梅雨季里总也晒不干的衣裳,穿在身上潮不潮湿的,只有自己知道。
  到了中午,廖星火就在东侧房里用饭。
  相较于早晨,碧云这次动作更加仔细妥帖了,廖星火感觉就好像是自己在用手夹菜盛米一样,更加舒坦了。
  眉宇间的轻微褶皱不由也松缓了一些。
  殊不知碧云哪里在喂饭,而是坐立不安地站在一旁。
  真正坐在他旁边,一勺菜一勺饭地仔细照顾他的是本该忙成陀螺的張海客。
  不止如此,廖星火吃了七分饱,不愿在吃之后,張海客盯着勺子看了一会儿,直接将余下的小半碗胭脂米端在自己手里,一副该他用饭的架势,还不忘用眼神示意碧云扶着夫人出去散步。
  碧云:“……”
  她是真有点恍惚了。
  第526章 封建au 亡夫回忆录8
  廖星火从前就听張启灵说过,眼盲之人其余感官往往更加敏锐。
  張启灵的二七之后,廖星火的眼睛已经换了几次药了,纱布仍然蒙着。恢复视力不是几天功夫办得到的事情,大夫委婉告诉过廖星火,他得做好三年五载才能复明的准备才行。
  廖星火心中微叹,但是比起再也看不到,三年五载就能复明已经很好了。
  从头七到二七,廖星火渐渐适应了看不到的生活。
  虽然仍然需要人近身照顾,但是也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几步的路都走得歪歪斜斜了。
  除此之外,他的听力、嗅觉与感知也敏锐了许多。
  他开始习惯用眼睛之外的部.位去感知外界事物,这一点倒是与張启灵从前和他说的奇闻异事对得上。
  只是張启灵彼时和他提及那等逸闻,恐怕也没想到,有朝一日那等事情会在廖星火的身上再现……
  廖星火不再需要早上让人帮着穿衣洗漱,自己虽然慢了一些,但也能干干净净地将自己整理好。
  倒是让張海楼有些惋惜。
  最开始那几天,他帮着廖星火穿衣裳,拧帕洗脸的时候,真是头一回感受到幼时同伴见到小奶猫时那种一颗心都要融化的感觉。
  他擦拭着廖星火的脸,动作很是轻柔,实则齿根隐隐发痒,很想咬一口,用尖利的牙齿碾碾柔嫩的颊肉。
  这种事情白天是肯定做不到的,他只好晚上偷偷咬。
  ……果然很软,所以張海楼忍不住嘬了几口,竟把人闹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无神困顿的眼睛,嘴里咕哝了几句,一巴掌糊在張海楼脸上,而后又歪在他颈间昏沉睡去了。
  張海楼不知道自己笑了,只是在沉沉心想,家主从前过的竟是这种神仙日子,真是叫人羡慕。偏偏若不是家主以前过着这种神仙日子,此刻也没有他偷来的一时美梦……
  可转念一想,家主已经去世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他也就收起了心中那点难以细细分明的思绪。
  ·
  比起状态愈发好转的廖星火,碧云近日就憔悴多了,眼下发青,精神萎靡。
  裴娘子还以为是她近身照顾夫人劳累的,想让其他大丫鬟和她轮流着伺.候,却被碧云忙不迭地劝回去了。
  “夫人脸皮薄,又素来喜静,我一个人照顾夫人,夫人还能适应,若是几个人轮流着来,夫人心里恐怕又要难受了。再说了,我不是累,我只是……我只是心疼夫人而已。”
  裴娘子不禁又是叹息。
  夫人不止是喜静,更是有读书人的清高,如今不能自理,时时刻刻得让人近身伺.候,恐怕已经很勉强了,是不该让更多人看到夫人茫然模样。
  所以她也就听从了碧云的话,只是私下里又将碧云的月例银子翻了两翻而已。
  殊不知碧云是真的不累,她只是心累,真正的活计,竟都被几个见不得光的人抢走了。
  晚上的时候,張海楼会穿着家主从前的衣服,悄无声息不惊动任何人地过来,然后从晚上待到第二天。也就是他不曾真的欺负夫人,否则碧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帮着隐瞒的。
  在廖星火醒前,他就会回去换身衣服,而后冒充碧云帮忙递帕子,卷衣袖,伺.候廖星火用完早膳才离开。
  到了灵堂那边,更是不用碧云服侍了。
  人前,張家人本就对夫人很是恭敬。
  人后,張海客又会冷不丁地出现,直到廖星火重新回到灵前。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这人倒不算是完全见不得光,他确实是光明正大来的,又有些下意识地想要避人耳目,不想让人看到。
  这人就是張海侠。
  兴许是失去视力那一天張海侠全程陪伴在侧,廖星火如今待張海侠比旁的張家人更亲近信赖几分。
  傍晚的时候,張海侠会专程来请安。
  而后或是陪廖星火聊一会儿,或是陪他散步。
  但这天若是有其他人在,張海侠就不会来了。
  所以碧云才会将他和另外两个真的很可恶的人相提并论,因为他本是正大光明的,但是行事却有种说不出来的谨慎,甚至过于谨慎了。
  这一日,張海侠陪廖星火消食散步。
  两人都好读游记,本来在讨论一本游记中记载的趣事,话告一段落,張海侠忽然换了个话题。
  “夫人,是否考虑过今后的打算?”
  廖星火还心心念念着方才讨论的那本游记,准备回去找出来,睡前让碧云念着听一段,忽而听到張海侠的言语,一时很是茫然。
  “今后的打算……”
  今后,自然是守寡了。
  当地没有争相立牌坊的风气,廖星火想也不想就觉得自己今后要守寡,自是因为心里始终还惦记着張启灵。
  他们不算是新婚夫夫,成亲五年有余,却一日比一日更加相濡以沫。如今張启灵死在了廖星火最爱他的年岁里,叫廖星火如何忘得掉自己的亡夫,再去考虑今后?
  廖星火非常清楚,自己终其一生也不会忘记張启灵,更无法如爱慕敬重張启灵一样去爱另一个人。
  他缓慢地眨了眨不甚灵动的眼眸,略微垂下眼睑。
  “今后之事没什么好考虑的,如今……我只想好好送夫君最后一程。”
  張海侠并不意外廖星火的回答,但他还是很失落,很难受。
  “夫人如此年轻……”
  “張海侠。”廖星火轻声道,“你其实不是那种古板的人,为何今日忽然提及此事?”
  張海侠噤声片刻,也低声道:
  “家主猝然离世,并未择取少主。王国维道,国赖长君,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是如此,越是风雨飘摇,越是需要成熟稳重的人来支撑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