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失神掐断了手中的药草,回过神只瞥见院墙处的一点衣角,很快看不见了。
庄婉在院门口等他。
她忧心忡忡来回转悠了好几圈,在雪地里留下好几串脚印,好容易等到人,却发现他脸色不太好:“……没吵架吧?”
“没有。”蒋川华道,“只是让你失望了,
我应该没能说动她。”
“当年的旧事我也略有耳闻,林姨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想是真的有什么苦衷吧。”庄婉扯着他的衣袖晃了晃,“原本就只是想着试一试,既然不成,那就再想别的法子。”
她伸手戳他的脸:“你别这么愁眉苦脸的。不如你跟着去,多少能管着他一点儿。父亲替你推了差事,那你随行他管不着吧?”
“你如今先斩后奏的本事见长不少。”蒋川华失笑,“不怕挨训了?”
庄婉耸耸肩:“我无法无天的模样父亲早就看过了。况且他要是问起来,我就推给你呀,你自己非要跟去的,我拦不住。”
“你回去收拾东西。”蒋川华道,“我去同他们说一声。”
庄婉睁大眼睛:“……我也去吗?”
“你不想去?”蒋川华沉思道,“你留下陪着她也行,但打起仗来昼夜颠倒茶饭不思的,我或许顾不上其他。诸如什么时候该喝药、要喝几次、屋子里是不是太冷、入口的东西——”
“我去。”庄婉打断他,一本正经道,“交给你我的确不是很放心,你们这些男人在小事上尤其不上心,简直是靠不住。”
蒋川华笑着应了声好。
庄婉:“……”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自己被人算计了。
第138章
天际的云离散如烟雾。
他们一贯是在破晓十分悄然离开,只在归来时遥遥相迎。但彻夜无眠之后,关月说要送送他,温朝应了声好,于是他们牵着马在无人的街市上并肩而行。南星在后面一遍又一遍嘱咐川连细微小节,平日里他早该听烦了,今天却难得乖巧,一遍又一遍点头同她说我记住了。
庄婉猜他们还有话要说,扯着蒋川华先行一步,已经等在城门口了。
城门口着实有一点儿与时辰不符的热闹。
魏乾和几位老将军早早等在这儿,离他们稍远些的地方站着那群令他们十分头疼的小傻子。
庄婉看见,笑着问:“怎么站那么远?”
有人偷偷瞥了眼魏乾:“……害怕。”
庄婉笑笑,望着城墙上被风吹展的旗帜。
老将军们是嘴硬心软,关切的话里带着刺,其实心疼得不行。这帮小孩儿平日里被嫌弃着,但心里却知道那个日日来盯着他们骑马射箭、看着温和实则极其严格的人其实待他们很好。
温朝看见他们,有一点儿意外,轻笑道:“怎么都来了?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
魏乾皱起眉训他:“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好。”温朝笑着应了,“别生气。”
魏乾:“……”
这兔崽子如今是真不怕他了,其实以前也没怕过,都是装出来尊敬罢了。
小兔崽子。
魏乾在心里又骂了一遍:“别逞强,扛不住的事就让别人去做,少了你天塌不了。”
这些嘱咐温朝近些天听不同的人说了很多遍,他点头应下:“好。”
关月其实不太擅长送别,大多时候她都不知道该和即将远行的人说些什么。
这次也不例外。
“不要逞强。”她说,“照顾好自己。”
温朝还是笑着应了声好,在她耳畔轻声道:“等我回来,陪你去折玉兰花。”
天的颜色渐渐变得澄净,稀疏几个路人往来于城门。温朝同他们一一道别,转身时躲开了身后无数道关切而担忧的目光。
他很久很久没有动作,马儿焦躁地动着前蹄。无人出声催促,蒋川华扯扯缰绳,停在更远一些的地方。
温朝回头看向最前方的姑娘。
她垂着眼,并未发觉有人在看她。直到南星小声提醒,她才抬起头,对上一双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
她忽然很想哭,于是微微侧过头,任由风将发丝吹乱,轻柔地拂过面颊。
随后落入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别哭。”温朝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会给你写信,会按时喝药,会好好休息。夭夭,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缱绻而温柔的吻落在唇边。
关月脸上有点发烫,身后有那么多人,平日她一定会躲开的。她在温朝松手时拉住他,主动踮起脚亲了亲他的额头。
一向喜欢起哄看热闹的老将军们纷纷侧开头,仿佛这样就能将快要溢出来的不忍藏起来。
城门前平静如初。
“都看着我干什么?”关月笑笑,“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做呢,回吧。”
—
除夕那天傅清平领着关望舒来陪他,小孩子真是长得很快,一段时日未见就长高了很多。关月不知道他们会来,帅府上下都未曾装点,素净得雪地般白茫茫一片。
关月看着侄儿:“我给你点银子,去买些自己喜欢的吧。”
关望舒在书房等了一天,才忍不住溜出去堆雪人。
“我近来都有好好读书。”他鼻尖冻得发红,抬起头问南星,“小姑父呢?我要背书给他听。”
他听南星含糊地说了个大概,跪在才堆的雪人身旁安静了好久好久:“……我近来很用功的,那么长的文章我都背下来了。”
南星笑笑:“等公子回来一定会夸你的。”
关望舒盯着雪人,很小声地问:“是吗?”
南星一怔,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孩子其实很懂事,似乎比她想象中稳重得多。
城中的烟火照常绽开,原本喊着要陪关月守岁的小孩儿在外边玩累了,困得睁不开眼,很不情愿地被南星拎回屋睡觉。
傅清平叫人煮了碗面,在桌上散去丝丝香气:“一整天都没见你吃东西,回头再病了。”
关月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拿起筷子随便对付了几口。
傅清平不想太勉强她:“小家伙长进很大,也很懂事,只是日日吵着要回来找你们,为这个连从前看了就头痛的文章都背下来了。”
“他其实同云深很亲近。”关月道,“小孩子又不傻,谁对他好,他心里都有数。”
“他父母的事情……我们都不曾对他提起过,但我似乎觉得这孩子隐隐约约知道一些。”傅清平道,“不是谁告诉他的,而是一年又一年,多少猜到一些。他有一回发热说梦话……怕你嫌他不争气,会不要他。”
“早晚要知道的。”关月垂下眼,“等他长大了,我自然会坦诚相告。”
她似乎不想再提这些:“您跑来陪我过年了,就留父亲和冯将军在家喝酒啊?”
“他去南境了。”傅清平道,“当初他就喜欢折腾这些,一个文臣,平日都见不到江河,非去研究人家怎么打仗,文章写得天花乱坠,孟将军还说他只会纸上谈兵,两个人吵了一架。让他过去陪着,多少能有些用处吧?我一个在家实在无趣,不如来陪你。”
“说到底还是不放心,我若不应,他去不成”关月停了很久,“您怪我吗?”
“他小时候很听话,尤其是读书的时候,一坐就是一整日,一点儿都不像个小孩子。教过他读书的先生个个称赞有加——除了教他琴的那位。”傅清平笑道,“我不止一次从他们口中听到什么绝非池中之物的话。夭夭,他自己愿意去,对不对?人生际遇看似与旁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实则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她神色温和:“我自然希望你们都平安,最好此生未经波澜。但若是真的天不遂人愿,至少应当死得其所。”
“拿着。”傅清平递一贯红绳串起的铜钱,“讨个好意头,岁岁平安。我嘱咐人备了焰火,等小孩儿睡醒,你陪他去放吧。”
除夕夜的烟火一向整夜不停,一侧天际方暗下来,另一侧就会绚烂的在夜色里绽放。
关月坐在院前的阶上,才睡醒的小孩儿兴高采烈地一会儿放鞭炮、一会儿堆雪人,一会儿又仰起头找冬日里稀罕的鸟鸣声究竟从哪里来。
他们此时应当还是看着同一场除夕夜
的大雪。
她的手臂忽然被挽住,小孩儿冻得通红的鼻尖在她衣袖上蹭了蹭:“小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
庄婉向客栈的掌柜借用厨房包饺子,她动作很快,将下锅煮熟的差事丢给川连,又将一旁凉着的药端走。
她习惯要守岁,蒋川华说陪她一起。原本温朝在他们的再三要求下回屋去了,但大雪天里他不大舒服,又被焰火绽开的声音打扰,只好说自己睡不着,在房檐下看簌簌落下的飞雪。
庄婉本想叫他回去,但今晚是除夕。
她望见他手中的精巧的白玉,倏地想起那玉坠子的来由,于是并未作声,只盯着他将药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