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宣朗摸黑过去坐在陆容身侧,刚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对方就忽然蜷起双腿,换了个姿势,把头埋进膝盖里。
“对不起,对不起……”陆容一开口连声音都在抖,他语无伦次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都怪我,都是我的错,从头到尾都是因为我,我不想伤害你……”
晏宣朗的手轻抚上他的背帮他顺气,他的心被哭声撕扯得酸胀,语气却格外温柔,“不是你的错,容容,我应该在见到你第一面时就把我的全部想法告诉你。”
回想起一个多小时前,他在饭店里质问陆容的话,晏宣朗就觉得心疼得不得了。
陆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人,他跟“晏宣朗”分享生活,撒娇说自己好痛,好苦,却得不到一丁点回应,只有无尽的漠视。
“之前给你发的定位你有看到吗?如果你想来看我的话就不会找不到路啦。”
“哈哈,开玩笑的,你工作那么忙怎么可能有时间来,注意身体呀,不要太辛苦。”
“【图片】这个药怎么会这么苦!我喝了一大杯水还是感觉嘴巴里苦苦的,希望以后药学家能发明出甜味的药造福人类。”
“每天都头很痛,早上起来就干呕,医生说是正常的,可是真的很难受啊55555”
“【图片】看!这是今天的午饭,清汤寡水,把我都吃瘦了[哭.jpg]好想念张姨做的烧麦、桂花糕、板栗饼和红豆沙小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哭.jpg]”
“我出院啦!终于可以回家好好休息啦,每天待在病房里真无聊。”
“我哥每天只允许我玩一小时手机,比你当时还小气。”
“这个月18号是出院后第一次复查,然后我就可以来江市找你啦!我是直接去别墅还是去你公司呀?[星星眼.jpg]”
“去你公司好像不太好,我还是去南安屿门口等你吧,嘿嘿。”
对话框里全部都是一方在说话,另一方从头到尾,几乎无动于衷。
偶尔有几个可爱的表情包,是陆容的试探,兔子探出头说你好,没有人回他一句我在。
在除夕夜长段回复后唯一的一次对话,是陆容问他,你怎么换头像了呀?
“晏宣朗”回复:不喜欢之前那个风格。
在来新港的飞机上,晏宣朗想,等他见到陆容后,就要立刻向陆容道歉。说自己不应该赌气说大话,不应该撂下他一个人在家里,说自己有多后悔多自责。
他打了无数遍的腹稿被一句“晏先生”噎回肚里,勇气尽失。
晏宣朗总习惯沉默,要把一件事情考虑再三,思虑周全再给出回应。在之后和陆容相处的十九个小时里,他感受到了太多种情绪,但如果他仔细想想,就能发现其中的很多怪异之处。
见面第一晚向陆容要手机号时,陆容反问他你没有吗?
他问陆容第二天的安排,陆容的反应明显异于往常。
他也没有想过,陆容明明不喜欢他,却还会给他分享好喝的百香果汁,还要一顿一顿带着自己的营养餐出来陪他吃饭,排长队给他买烧麦,带他去看海,问他喜不喜欢海钓。
每一种行为,都是陆容在跟他说想念。
呜咽声依然在持续,晏宣朗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塞进陆容手里,“先擦擦眼泪。”
过了一会儿,陆容才直起身子,将整张纸盖在脸上,柔软的纸很快被浸透。
他朝晏宣朗的方向伸了伸手,“还有纸吗?我想擤鼻涕。”
到最后陆容用完了一整包纸。因为每当晏宣朗柔声安慰一句,他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重新掉下来,于是晏宣朗不说话了,只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他的背。
“我平常不是这么爱哭的。”他哑着声音解释。
“嗯,我知道,你很坚强。”晏宣朗说,“文身那么疼你都没哭。”
陆容没说话了,几秒后,他往旁边侧了侧身子,像之前一样,将自己的头搭在晏宣朗肩上。
“你头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晏宣朗问。
“不疼。”陆容摇摇头,头发蹭过晏宣朗脖颈。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你想今晚聊还是明天聊?”
“那明天说好不好?我现在还有点乱,需要整理一下思路,等我想好了,好好跟你道歉。”
“是我要向你道歉。”晏宣朗歪头轻轻和他脑袋碰了一下,“明天说就明天说。你哭了这么久,要不要喝水?”
为了阻止晏宣朗起身倒水的动作,陆容的手扣住晏宣朗放在地上的手,“不喝水,你陪我坐一会儿。”
这一坐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陆容的呼吸声就萦绕在晏宣朗耳侧,肩膀上的重量也和之前一样熟悉,令他无比心安。
冬天的天总是黑得特别早,不到六点天就完全暗了下来。休息室里已经全黑,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陆容才从晏宣朗肩上抬起脑袋,“太晚了,你今天先回家吧,明天我去找你。”
两人同时起身,又同时停住动作,陆容忽然笑了,“是不是坐太久腿麻了?”
晏宣朗应了声是,也笑了。
缓了一会儿都恢复好了,晏宣朗刚要伸手去开门,袖子却被身后的人轻轻拽住,“等等。”
陆容掏出手机,微弱的灯光照亮两人之间,也照亮了陆容的脸。
他哭得太久,眼皮肿着,眼角也发红,眼睛因为被忽如其来的光刺激到,又多了层浅浅的水色。
他点出二维码亮到晏宣朗面前,“先把微信加上。”
第二天早上七点,晏宣朗刚洗漱完,手机的特别来电音响起,他连手上的水珠都没顾得上擦,就从浴室跑出来接电话。
陆容问他房间号是多少,晏宣朗一惊,反问陆容在哪?
“在酒店楼下,前台让我问的。”
“我下来接你。”晏宣朗边回应边出门,电梯也恰好停在这一楼层,没过一分钟他就出现在陆容面前。
陆容包裹得比前两天更严实,帽子和口罩都戴着,只露出一双因为哭太久而发肿的眼睛,眼皮上细小的青色血管随着眨眼而微微颤动。
他看到晏宣朗朝他走过来,当即移开视线,晏宣朗犹豫了半秒,上前拉住他的手。
陆容就这样乖乖任他牵着,跟他上了楼。
进房间后环视一圈,陆容先做出判断:“我觉得,这里不是很好。”
“确实不好。”晏宣朗顺着他的话说。
陆容一边参观着这个不到九十平的行政套房,一边一点一点挑这个五星级酒店的毛病,“这个床单是白色的,看起来一点都不温馨。”
他走到浴室,“怎么没有泡泡球,那泡澡的时候很不舒服吧。”
写字台上的点餐单被拿起来翻了翻,“我在这里住过一次,饭很难吃。”
晏宣朗没吃过,但不妨碍他赞同,“不好吃。”
“所以我觉得你不应该住在这里。”
晏宣朗脚步顿住,不明白陆容的意思。但陆容的下一句话让他更惊讶,“要不你搬来我家吧,比这里干净、安全,还有阿姨做好吃的饭。”
“你家?”
“你不想来吗?”陆容以为他在拒绝。
“不是。”晏宣朗连忙否认,“这样会……”他没跟上陆容的思路,只觉得有些不合适,但不知道如何表达。
“你来新港市了,我自然要尽一些地主之谊。”陆容走完了所有房间都没发现晏宣朗的行李箱,“我帮你收拾箱子吧,我很会整理行李。”
晏宣朗沉默两秒,直接说,“我没有行李,走吧。”
陆容的房子在16楼,门两侧贴着春联,正中间一个大大的倒贴着的福字看起来很喜庆。他见晏宣朗的眼神停留在那上面,赶忙解释:“我哥贴的。”
晏宣朗嗯了一声,随他进了门。
陆容家里布置得很温馨,家具和硬装基本都是暖色调,钟表灯具之类的小物充满个性,却和房间整体格调融合得很好,平添了几分生动。
客厅角落摆放着几盆绿植,空气凤梨安静地悬在铁艺架上,像凝滞的绿色烟花。
“家里就两个房间,一个书房一个卧室,委屈你和我挤一挤了。”
“没关系,我睡沙发就行。”
“叫你回来不是为了让你睡沙发的。”陆容给他找出一双毛茸茸的小狗拖鞋,“你昨晚睡得好吗?”
迟疑了一下,晏宣朗说了实话,“几乎没睡。”
“我也是,好困啊。”陆容揉着眼睛,因为水肿,他双眼皮的褶皱都变浅了些,“你陪我睡觉吧。”
跟着陆容走进卧室,他房间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几乎只能看得清床的轮廓,但晏宣朗还是一眼就看到他床头摆着一只眼熟的小猫玩偶。
陆容随着他的视线,走过去把小猫拿起来,“这是我新买的,不是我从南安屿带走的。”
“我把你的那只带来,可以和你换吗?这只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