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却没有发现,依旧专注地做着手里的事情。
从夜深到天明,他都没有停下动作。
——
之后的几天,他走遍了整座山,发现几公里之外有一个废弃的村落。
不知道荒废了多少年,地上的杂草长了有半人高,肆意生长的藤蔓吞没了整面墙,许多旧瓦片房也塌了大半。
他陆陆续续的从村子里捡回了很多东西。
生锈的斧头,有缺口的镰刀,还有洗洗也能穿的旧衣服,以及几个看着完好无损的碗。
东西很破旧,但他却很满意。
他用捡回来的旧工具在石洞前整理出了一块平地,几根木头架子晾着破旧的衣服和床单,旁边有一个他搬回来的大水缸,里面装着背回来的山泉水。
除此之外,编好的背篓和竹篮也三三两两地挂在石洞旁,以及地上堆起来的木柴也快有小山高。
他很勤劳,每天都早出晚归,在他的辛勤劳作中,这个破旧废弃的山林也开始发生变化,逐渐有了人烟的痕迹,充满勤劳朴实的生机。
他是如此的热爱土地。
仿佛他生来就应该在土地上劳作,那双结实的手臂与手上的厚茧也应当是劳作留下的痕迹,而不是……
他好像不知道累,做完这些,他又把有用的瓦片和石头捡了回来。
瓦片整齐地堆放在石洞旁,捡回来的石头则慢慢铺在石洞前,一直往外铺成了一条通往田地的小路。
除此之外,他每天都不会忘记打扫石洞,只是石碑上那两个鲜红的字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血淋淋的无比刺目。
每次看到这两个血红的字,79号的心脏都会绞紧。
时间一长,他忽然就不敢再直视石碑上的字了。
那上面流着他的血,可他的手上全是别人的血。
“永思,我把坏掉的锄头修好了,明天我就可以把前面的地开垦出来了。”
在辛勤劳作的日子里,他学会了和石碑说话,分享自己每天做的事情。
而他在说这段话的时候,眼里带着明亮的光,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可见他是如此珍惜失而复得的生命。
只是鲜红的石碑却在夕阳下红的十分刺目,慈悲中又有一丝怜悯。
79号勤劳地编着手里的篮子,眼里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期待,全然没有注意到指腹上的伤口始终没有愈合也完全没有血液流淌。
就好似前几天的麻木空洞,现在的他完全沉浸在新生当中,只不过是进入了另一种极端又忘我的状态。
同样的不知天昏地暗,不晓日出晨明。
2
第二天一大早,他将铺满木板的地面打扫干净,语气轻快地说:“永思,我出去了。”
迎着初升的阳光,他拿着锄头走出了石洞。
前方的杂草早已被他收割干净,光秃秃的泥土只有野草遗留下来的残根。
他挥动锄头,动作并不熟练,却很有力。
而那瞬间,他目光如炬,断眉凌厉又充满煞气,生锈的锄头也在刹那间泛出了锐利的冷光,在破风声中溢出了杀气。
他是一个专注而又沉默的人。
每一个挥锄头的动作都很干脆利落。
如一个刽子手挥下的大刀。
在他的开垦中,晒干的泥土被翻新,他不知疲倦的埋头苦干,直到挥下的锄头斩断了什么东西,他停下动作,低头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被挖断的红薯。
他呼吸一重,眼神无比炙热。
食物。
这是生长在地里的粮食。
此时此刻,他难以具体描述内心涌动的情感,只觉得破碎的心脏似乎在剧烈的跳动。
看到红薯的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一切都在重新开始。
他也依旧有重新开始的能力。
涌到喉咙口的情愫让他几乎想要落泪。
他伸手把红薯挖了出来,新鲜的红薯还在往外冒浆,散发着清甜的气息,他动作急切的擦掉上面的泥土,混着泥巴的腥气一口咬了下去。
干裂的唇舌尝到了清甜脆爽的味道,他紧紧地攥着手里的红薯,迫不及待地大口吞咽。
只是他刚把食物咽下去就难以忍受地吐了出来。
胃部翻来覆去的搅动,十分抗拒他吞咽进去的食物,连一丁点汁水都难以下咽。
他跪在地上,不停的咳嗽,瞳孔止不住地震动。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他不敢相信的再次把红薯吃进嘴里,可这次不等下咽,翻涌的胃部就让他不受控制的开始干呕。
强烈的排斥反应好像让他连胃也要一同呕出来。
就在这时,他看着自己撑在地上的手,看到上面泛着白肉的伤口,宛若当头一棒。
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他抬起自己的手,沾着泥土的手指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划伤,有割伤,却无一例外没有愈合,也没有任何鲜血流淌,只有快要腐烂的死肉,而他竟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他的眼神迷茫而混乱,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他不明白,他的伤口为什么不会流血,为什么无法愈合!
忽然,他抬起茫然的双眼看着周遭的一切,竟觉得无比陌生。
时间过去多久了。
眼前的勃勃生机与五彩斑斓飞快的在他面前腐烂。
他猛然醒悟。
是了,这么多天,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感觉到饿。
他死了。
他还是死了。
他早就死在那一天了!
脑海里嗡嗡作响的声音好像要把他撕裂。
他跪在地上,混乱的大脑闪过无数个画面,响起无数道杂乱的声音。
最后停留在他浑身是血地靠在石碑上的那一刻。
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带着不甘和祈求,祈求神明的垂怜。
可他是一个要下地狱的罪人。
神明怎么可能愿意对他睁开双眼!
他茫然无措地跪在被开垦出来的田地中央,像是一个孤独的蚂蚁,又像一粒被世界抛弃和遗忘的尘埃。
而他的眼中没有任何神采,就像一具等待腐烂的死尸。
被打扫干净的石洞伫立着一座古朴厚重的石碑,仿佛站着一个存在于旧时光里的人,此时正用一双历经岁月的眼睛沉默无声地看着79号的背影。
——
一直到天黑,跪在原地的79号才有所反应。
他走回石洞,踉跄一下跪在石碑前,眼睛空洞而无神。
“永思。”
他张开嘴,许久没说话的声音透着沙哑,好像粗粝的沙石。
“我还活着吗。”
风吹过树叶,那算不上回答。
他不停地喃喃自语。
“我还活着吗,永思,我还活着吗……”
他空洞的双眼带上了恐惧,他死死地看向石碑,再次祈求这扇求生的门能向他开启。
祈求对方能睁开慈悲的眼看他一眼。
“永思,我死了,我死了对吗!”
他偏执而疯狂地发出嘶哑的声音,眼里充满了不愿意相信事实的绝望和崩溃。
“永思,你告诉我,我还活着吗,我还活着吗!”
他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而他心口那个用蜘蛛丝缝合的疤在月下仿佛沁着黑色的毒液,散发出腐烂的气息。
“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他发出歇斯底里的声音,眼睛泛着猩红的血丝,样子痛苦而绝望。
“不,我不相信,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他睁着可怕的双眼,暴起的青筋充满戾气,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向着黑暗跑去。
他疯了。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飘过干干净净的供台,落在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上。
飞扬的发尾与长袍宛若这世间的一缕幽魂,可如画卷一般优美的眉眼却又更像垂眸的神明,既慈悲又冷心冷情。
那双被祈求睁开的双眼看向了79号扑倒在地上的身影,那里面既有79号想要的垂怜,也有天降神罚的淡漠。
无论是前几天行尸走肉一般的79号,还是这几天重拾希望辛勤劳作的79号。
它都是这样安静地看着他,与这世间的风一般,无处不在却又雁过无痕。
第139章
1
视线里所能看到的一切都是血红的颜色。
鲜红的血沸腾成岩浆, 79号站在中央,疯了般的往回跑,却有一只手从血水中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腿。
他低下头, 只看见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画面迅速倒转, 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紧紧地抓着他的裤腿,哀求道:“求求你, 放过我的老婆和孩子……”
戴着面罩的他在阴影下只露出一双冷漠无情的眼睛。
压低的帽檐遮住了他眉毛上的疤, 他抬起头, 看向黑暗里的墙角,一个女人抱着一儿一女缩成一团, 两个孩子不敢放声大哭,好像吓傻了, 脸上混着眼泪鼻涕,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