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旧袍,一头乌发。
他还是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看到那双如远山清湖般清润的眼正垂眸看着他。
里面是他祈求了千万遍想要的垂怜。
他愣愣地向着对方膝行而去,眼睛空茫而无神。
他像一只孺慕的小兽,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却也只是轻轻地靠上那身旧袍,不敢再近一步。
即便如此,他也闻到了风的味道,那是他用水洗也洗不净的气味。
风很清,夜很静。
良久,那只干净的手摸上了他的发顶。
第140章
1
79号从地上坐起来, 揉了揉眼睛,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他拿起石洞里的镰刀说:“永思, 我去锄草了。”
“去吧。”
听到这个声音, 他一阵心安,抬脚走了出去。
清晨的太阳照得人很舒服, 他晃了晃头, 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 很多记忆都模糊不清,仔细想也想不起来。
唯一清楚的事情就是他每天都要早起干活, 在这个了无人烟的地方和永思相伴。
而永思不喜欢晒太阳,总是坐在石洞里安静地看着他。
越想头也越疼, 他不再费力思考,对于他来说,每天做好眼前的事,能听到永思的声音, 就足够了。
地里的杂草不高,却密密麻麻地长了很多。
他必须要弯着腰才能割干净。
而中午升高的太阳出奇的烈, 炎炎烈日好像能把人晒化。
可奇怪的是如此炎热的天气却听不到蝉鸣的声音。
他没有细想,一想他的脑袋就闷闷的疼, 他摇了摇头, 专心地干着眼前的活。
做起事来的他异常的认真。
哪怕在如此炙热的太阳下也不会停下动作。
他专注的挖地锄草, 眼睛定定的极为入神,这种专注有些可怕,好像干到死也不会停下动作。
一直干到太阳西沉,他才忽然醒了过来,直起身, 看着天边的夕阳,他眼里有些茫然,好像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太阳下山了。
他拍拍头,收好东西走了回去。
“永思,我回来了。”
和每一个辛勤劳作的人一样,他擦了擦身上并不存在的汗,放下手里的锄头和镰刀,用木瓢舀起水缸的水冲洗着脚上的泥巴。
直到脚上冲洗干净,他才走进石洞,看到坐在里面的永思,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永思安静地坐在木椅子上,长长的头发垂落在地上,有些旧的长袍遮住了永思的腿,阴影下,一双清风明月般温润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回来就好。”
哪怕只是听到永思的声音,他也觉得心里格外的宁静,好像那些混乱又嘈杂的声音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也不知道那些声音从何而来,只是脑子里总是格外拥挤,吵吵嚷嚷的异常难受,只有认真干活的时候他才会获得短暂的宁静。
“永思,我给你做一张茶桌吧。”
他坐在地上,仰起头看向永思的脸,只是看了一眼,他又垂下了头。
“好。”
永思总是什么都说好。
他露出一个笑容,眼中格外满足。
外面的天黑的很快,不过眨眼间夕阳就消失不见,换上了圆润的明月。
而夜晚的温度极低,说话能呼出白气,外面的风也格外凛冽,好像能刺进骨头缝里。
他不知道天气为什么会这么极端,只记得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他早已经习惯了。
破旧的衣服抵挡不住外面的森森寒意,他的手指有些僵硬,本就没有血色的皮肤更是像被冻僵一样透着沉沉死气。
他认真地削着手里的木头,削出一个个凹槽,再严丝合缝地卡进去,一张只有半膝高的小茶桌就做好了。
只是上面还有很多的木刺,他抬起头说:“等我把桌子的木刺刨干净,你就可以用了。”
永思轻声道:“好。”
他看不清永思的样子,而永思的脸也总是蒙在阴影里。
但他能看见永思那双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里有片刻的恍惚,又有些许的迷离。
片刻之后,他低下头说:“等我把桌子的木刺刨干净,你就可以用了。”
一边喃喃自语,他一边不知疲倦地做着手里的事,那幅样子不知是魂魄离了体,还是这本就是一具空壳。
坐在阴影里的永思静静地看着坐在月下的79号。
瘦削的轮廓依旧能看到年轻的样子,对方始终低着头,专注又安静的模样有一种特别的温顺。
只是对方的头发有些长了,垂落的发丝挡住了被截断的眉,也遮住了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在温顺的同时亦有一种破败和狼狈。
它无声地看着对方,垂下的睫羽将清润的眼眸半遮半掩,显出一丝润物细无声的慈悲。
白天受烈火炙烤,夜晚受寒风刺骨,日.日.夜.夜都做着没有尽头的劳事,愿上天有好生之德,能减轻他身上百分之一的罪孽。
“阿七。”
“嗯?”他抬起头,眼神有片刻的恍惚和迷茫。
好半晌之后,他才醒过来,恍恍惚惚的把视线聚焦到永思的身上。
只是永思的视线过于专注,他又不自觉地低下头,想要把自己的脸藏起来。
这时,一只白净修长的手向他伸了过来,他抿着唇,不自觉的往后瑟缩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样干净的手不该落在他身上,好像一碰他,那只手就会脏了。
但那只手没有任何停留,仍旧温和地落在他的发顶。
那瞬间,好像一片云落了下来,他的内心顿时变得无比充盈,甚至有一种被洗净铅华的纯净。
他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感觉到自己额前的发丝被撩起,眼前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他直愣愣地看着永思那双温润的眼睛,听到永思说:“明天把头发剪了吧。”
“好。”
他愣愣的回答。
那只落在他头上的手收了回去。
他心里一空,感觉到外面的风,他一个激灵突然反应过来,手里的事还没做完。
那么他刚刚在想什么呢……
好像想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用力晃了晃头。
不过他很喜欢听永思说话,也愿意为永思做任何事情。
他继续为桌子刨木刺,转头对永思说:“等我把桌子的木刺刨干净了,你就可以用了。”
“嗯。”
听到永思的回答,他笑了一下,继续专注地做着手里的事情。
一直做到天亮,散发着木头清香的小茶桌完全做好了。
他用袖子把上面的碎屑擦干净,转过头高兴地说:“永思,我做好了。”
一个转眼,桌上出现了冒着热气的茶杯和茶壶。
永思拿起一杯茶,不紧不慢地说:“做得很好。”
听到这句话,他很高兴。
只是转过头,明亮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被刺的眯了下眼睛,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怎么天亮了。
他在原地发了下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要赶紧去挑水,下午还要锄地。
昨天永思说要他把头发剪掉,他一定要把头发洗干净。
他匆匆忙忙地脱去身上的衣服,拿起扁担说:“永思,我出去了。”
“好。”
听到永思的声音,他心满意足地走出了石洞。
小溪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大概要走将近一公里的山路。
从村子里捡回来的木桶不大,要把水缸灌满,少说要挑三趟。
一直到日上三竿,他才把水挑完。
而他苍白的肌肤没有淤痕,却隐隐有了破皮的迹象。
他放下水桶,看到永思正坐在阳光下等他。
耀眼的阳光为永思镀上一层金光,让它整个人看起来都光芒万丈,除了那双依旧温润的眼睛,阳光下的永思几乎无法让人直视。
79号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永思回不过神,哪怕刺目的光让他的眼睛发酸,他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过来。”
听到永思的声音,他神情一顿,立马变得手足无措。
他低着头抓了抓自己还没洗的头发,不安而羞愧地走到永思的面前。
永思让他坐在身前的小板凳上,他乖乖地坐下,两只手僵直地放在膝盖上,不敢抬头,怕被永思身上的光灼伤。
突然一只微凉的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他顺着力道抬起头,对上永思那双看向他的眼睛,他立马无比紧张地闭上了双目。
额前的头发被撩开,强盛的阳光直射在他的脸上,好像一双炙热的眼睛。
他紧紧地抓住裤子,强忍着想要把脸挡起来的冲动。
可内心涌动的恐惧与戾气还是让他的呼吸变重,手背上绷起了青筋。
直到永思的手轻抚过他的眉心,他的心瞬间静了下来。
像是一根羽毛拂去了他心里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