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青青饭店歇业,柳应悬封好门窗,村里也陆陆续续有人回来,柳应悬趁此机会还和樊飞莲发出去一些广告。
年三十晚上吃饭,柳应悬和樊飞莲分工合作,三人吃完饭在院子里放烟花。柳应悬拿了一个手持的给杨意迟玩,笑道:“会吗?害怕吗?”
砰的一声,樊飞莲的烟花已经升上夜空,炸开一道金色的光芒。杨意迟手插在口袋里,抬头专注地看了看,又慢慢地看向柳应悬。
柳应悬站到他的身边,和杨意迟一起握紧,接着用打火机点燃,两人手中的烟花对准夜空,很快也跟着绽放出绚烂的彩色。烟花升空之前有微微的震动感,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柳应悬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在杨意迟看向烟花的时候看向他的侧脸。
杨意迟的脸在黑暗中被短暂地照亮,眉骨、鼻梁、嘴唇的线条年轻又俊朗,过完年他就要二十六岁,时间却没在他的脸上留下特别残忍的痕迹。柳应悬不停地告诉自己:只差临门一脚,他必须得让杨意迟彻底恢复过来。
樊飞莲放完自己手里的烟花,无意中回过头,却恰好看到柳应悬垂着眼睛,很快地用手指擦了擦。带回杨意迟之后的柳应悬几乎没有过休息的时间,却从来没说过什么丧气话,可他也是人,还是会在某个瞬间里感到沮丧和茫然。
樊飞莲移开视线,心里的某块地方被重重地压住,过了一会儿她才状似不经意地回头笑道:“哥。”
“嗯?”
“明年我们也要一起过年啊。”
“那当然了。”
晚上睡觉前,柳应悬把提前准备好的红包塞到杨意迟的枕头下面,然后侧过身,手撑着头看他。看了一会儿,柳应悬抬起手,轻轻地拂过杨意迟的嘴唇,凑近吻了吻他。
“睡吧,又长大一岁。”柳应悬笑道。
翌日柳应悬醒来,给杨意迟和樊飞莲下了面吃,不用去饭店的日子还让他有点不太习惯,怕自己一旦犯懒又懒回去。几个朋友们打来电话互相拜年,吴长生报了个团去旅游,林凤仪在汪旻的老家,陈巍在国外的唐人街看表演,最后联系上的是白康乐。
“康乐,最近还好吗?”柳应悬问。
白康乐回来过几次,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和他的家人一起重新开始生活,听到柳应悬的声音,白康乐开心地道:“都好,我妹妹复学了,我现在在这边的工厂找了份工作,不累,还能挣钱。哥,你呢?迟哥有没有好一点?”
“好一点了。”柳应悬道,“比以前好了很多。”
“那就好,哥,我跟你说啊……”白康乐的语气里忽然多出一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原来他中间又回过西陵几次,白天尧死后,白鸿轩不仅是镇不住白家这么简单,白家几乎快要四分五裂了,烧毁的神庙到现在都没有修复,彻底分家也是早晚的事。
柳应悬想起一件事,顺口问道:“你有去过我家吗?白家人有去过吗?”
“白家人不敢去你那儿,我之前看院门还是锁住的,他们……他们都很怕你。”白康乐道。
“怕我?”柳应悬失笑道。
“怕你,怕遭报应。”白康乐道,“其实已经遭报应了。”
另一件事是关于鬼崖山,自从“烛”陨灭之后,救援队去灭了山火,又因为地震的原因,地里的有些东西都暴露了出来。
“……地震时候把一些文物冲了出来,有人捡到联系上文保局,文保局把那儿封起来了,考古队忙不过来,给村民补贴,一天一百块,让帮忙挖东西,但没人敢去。小柳哥,我好想回去把这个钱挣了……”
柳应悬:“……”
想说点什么,却又被白康乐认真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柳应悬沉默了一会儿,只能笑道:“那就去啊……我有可能回去一趟。”
“真的?”白康乐的声音刹那提高。
柳应悬想了想,道:“嗯,那房子还是祖宗留下来的。”
白康乐立刻说:“哥你什么时候回去?我……我跟我妹妹去找你,小雨一直想见你。”
“康乐。”柳应悬察觉到了什么,“你不用担心。”
白康乐顿了顿,道:“我怕你被欺负。总之……回去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好。”柳应悬笑道,“回去一定和你说。”
想帮杨意迟寻找重要记忆的念头一直折磨着柳应悬,他想了许久,意识到从前的自己一直被困在西陵,而杨意迟离开之后去过的地方是……省城?首都?大学?
柳应悬睡在床上,把杨意迟的胳膊摊开,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上去,又把被子裹好,杨意迟配合地低下头,柳应悬闷闷地道:“对不起,以前没能去首都找你。”
那四年对于杨意迟来说是何等重要,柳应悬却缺席了他的每一个想要他陪伴在身边的时刻。
翌日,柳应悬终于下定决心,对樊飞莲有点抱歉地道:“飞莲,我想……我想带小迟出去一趟,留你一个人在家?”
“你们单独出去吗?”樊飞莲问。
“嗯。”
樊飞莲考虑了一会儿,笑道:“那我去找我同学玩吧,大家都该出去走走,放松一下。但记得每天都要跟我打个电话啊,哥。”
“那是一定。”柳应悬竟然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说来也有点不好意思,柳应悬其实并没有多少自信。他从小只在一个山村里生活,后来又失去了两年多的人生,再后来的行动全凭一头冲劲……陈巍回去之后有次在邮件里写,做梦醒来的时候分不清现实的边界在哪里,柳应悬觉得自己可能也是这样。
从把杨意迟救出来再回到樊家,他全部的时间又花在杨意迟的身上。年前忙完青青饭店,虽然有了个很好的开头,可到底也只是一个农家乐。外面的世界一年一个样,柳应悬有时候想出去看看,却又总是犹豫。
每当这个时候,柳应悬就总是会想,当初靠着自己一个人走出西陵的杨意迟,能在外面独立生活赚钱的杨意迟,会不会也像现在的他一样,感到害怕与不安。如果有的话,又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
收拾好两人的换洗衣服,柳应悬背上包,带着之前樊飞莲给他挑的新手机,下好常用软件,又带了证件和现金,准备去机场。
机场在青州,柳应悬第一次自己打了个车,牵着杨意迟的手和樊飞莲告别:“我们走了。”
“每天打电话给我!”樊飞莲深吸一口气,飞快地说,“不认识的地方就搜地图app,酒店也可以预定,坐飞机可能会遇到气流到时候你们别害怕……哥,杨哥,玩得开心!”
柳应悬本来不怎么害怕,但是第一次坐到飞机上升空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捏紧了杨意迟的手。
杨意迟不说话,只是扭头看他,柳应悬尴尬地笑起来,然后松开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道:“我不害怕。”
人在天空总没安全感,柳应悬第一次遇到气流的时候还真的吓了一跳,脑子里瞬间闪过几个念头,最后又抓紧杨意迟的手,心想万一掉下来,他也和杨意迟死在一起了。
等等,他们好像真的“死”过一次。柳应悬晕乎乎地又想。
从青州飞到首都,柳应悬下来后全凭人群和指示牌。走出机场去坐去往市内的大巴,柳应悬找不到买票的地方,还是路过的一对情侣帮他指了路。
“谢谢,谢谢。”柳应悬一直道谢。
“不客气呀。”
好不容易上了大巴,没坐一会儿柳应悬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发消息给樊飞莲,樊飞莲道:“哥……你晕机还是晕车?包里外侧口袋里我帮你放了点薄荷糖,你吃一点试试。”
“好……”柳应悬虚弱道。
到底是晕机还是晕车,柳应悬也分不清楚。他含了一块薄荷糖,一路坚持到酒店,刷门卡找位置刷了半天才刷开,终于进去的一瞬间,柳应悬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救赎感:外面的世界真的太复杂了,他真的太土了什么都不会!
他松开杨意迟的手,一下子扑倒在床上,感到兴奋的同时又精疲力竭,简直比在青青饭店忙一天还要累。
身边的床微微塌陷,杨意迟也学着柳应悬的样子,和他并排倒在床上。柳应悬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笑了半天,一个人自言自语道:“不过还是挺开心的,我的许多第一次都是和你在一起啊,小迟。”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打电话给樊飞莲报平安。柳应悬不怎么熟练地打开地图app,在手机上记下从前杨意迟提过要和他一起去的地方。他的大学、附近的后街、常去的餐厅、电影院和公园……
柳应悬没把行程安排得很满,只是每天都带着杨意迟在首都四处闲逛。他去看了杨意迟上的大学,也在后街寻找他打过工的酒馆,他从前用过的耳机专柜在商场的一楼,冬季的公园景色有点萧条,但和杨意迟在一起,一切总是如此美好。
第87章 回家
然而,杨意迟始终没有再蹦出像是那天被雪球击中时的话,他只是安静又乖顺地跟在柳应悬的身边。几天玩下来,柳应悬倒是比自己想象中适应得更快,会坐地铁了,也跟风去路边排队买过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