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姿点点头,冷声道:“殿下想怎么做,我不干涉。无论是下毒还是借刀杀人,我只要他死就行。殿下若是做不到,我来做。”
檀汐道:“殿下一定能做到,我信她。”
萧令姿理了一下檀汐耳边的碎发,“我也信她,她比她两个哥哥强多了。你去吧,万事小心。”
檀汐离开王府之后,顺路来到附近的观音寺。
她曾在这里和金从玉见过两次面,对此处还算熟悉。这寺院面积不大,虽在城内,却十分幽静冷清,香客很少。因为北戎人崇拜火神,并不尊崇佛教。
乐昌为何要让她画一张寺院的地图交给杨七娘?难道乐昌要在这座寺院里除掉完颜冽?
金从玉说过她每日都会来观音寺,檀汐估计眼下差不多快到辰时,有可能会碰到金从玉,便走到放生池的竹林里,打算等金从玉离开了观音寺,她再在寺院里,仔细转一遍。
等了一会功夫,金从玉果然出现在放生池边,檀汐以为她会离去,没想到她朝着另外一边的竹林走去。
檀汐一时好奇,悄悄跟了过去。
竹林西侧有一处香客们休息的地方,小小一道月亮门,里面几间屋子,此间更为僻静,偶尔有几声鸟鸣。金从玉到一间屋前,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内里一张简陋的小床和桌椅,金从玉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箱子,拿出一包吃食,又从床板下摸出一本佛经,躺在床上翻开。
檀汐记得金从玉说过,她根本不信佛,每日来寺院不过是为了让连都相信她痴于修行。檀汐凝神一看,原来那是一本包着佛经皮的话本子,因书页中有绘图。
檀汐有些好笑,又有些不解,她为何不离开连都呢?难道是为了孩子?
眼看金从玉一时半会不会出来,檀汐便去寺院里转了一圈,把地形记在脑中,回去后绘了一张地形图。
等到周时雍下值回来,檀汐把画好的地图和乐昌公主的那一封信交给他,让他晚上送去给杨七娘。
那封信不仅封了口,还在封口处盖了一枚小小的印章,周时雍心里隐隐有些不对劲,乐昌对檀汐应该是绝对信任的,她为何要这么做?难道她担心檀汐会私自拆开这封信?
“公主为何要让你绘观音寺的地图?”
“公主没说原因。我怀疑殿下是想让完颜答力在观音寺里动手杀了完颜冽。所以把地图交给杨七娘,再让那位通风报信的镖师,交给完颜答力。”
“她为何不直接告诉你,让你转达,而是要写一封信交给杨七娘?而且,这封信封了口,说明她不想让你看见信里写了什么。”周时雍疑惑地看向檀汐,“公主的计划,为何要瞒着你?”
檀汐犹豫了一下,“会不会是……不想让你看信?因为送信人是你。”
周时雍啼笑皆非,“她既然已知我是自己人,为何不能让我看?难道她担心我会走漏风声?”
檀汐想了想,“大约这就是公主的行事风格吧,因为公主毒杀李徽事先也没有告诉我和阿圆,先斩后奏。”
周时雍沉吟片刻道:“看来公主的计划会像上次毒杀李徽一样出其不意。她担心你们反对,所以不想让你们知晓。”
第66章
徐圆心里有事,天色微明就醒了过来。萧令姿比她醒的更早,正在外间打坐练功。
徐圆轻声轻脚地走出房间,站在屋檐下抬头看了看天,希望天公作美,今日是个风清气爽的大晴天,因为,等会吃早饭的时候,乐昌会向完颜冽提出带她出城踏青赏春。杨七娘那边早已安排妥当,万事俱备,只等她们出城汇合。
北戎的餐食素来简单,以肉食为主,完颜冽为了讨乐昌欢心,给她准备的都是大昭风味的饭食,阿圆这些日子也和乐昌一起用饭。
完颜冽在军营里养成的习惯,吃饭速度极快,眼看他已经吃完要起身离开,乐昌却迟迟没有开口,阿圆忍耐不住,对乐昌连着使眼色。
乐昌这才柔声道:“王爷,阿圆来了好几天,一直呆在王府里没有出门,我看今日天气晴好,想和她一起出城踏青赏春。”
“噢,城里都逛过了?”
乐昌浅浅笑道:“城里不外乎是商铺酒楼那些,和大昭的城镇也并无太大区别。北戎山河壮阔,城外的景色更值得一看。”
完颜冽听到这话心情甚是舒畅,点头道:“不错。和北戎比,大昭的自然风光便显得小家子气了。”
说话间,连都急匆匆走到外面,叫了声王爷。
完颜冽道:“进来说吧。”
连都望了一眼乐昌,踌躇不前。完颜冽明白连都的意思,跨出房门走到屋檐下。连都附耳说了几句话,完颜冽听完脸色一变,吩咐道:“去把卢则叫进来。”
说着,抬步走向旁边的侧厅。
徐圆听到卢则的名字,轻轻碰了碰乐昌,小声道:“母亲,莫非是?”
乐昌微微颔首,连都送来的肯定是李徽毒发,郭运消失的消息。她当时把毒粉直接倒进李徽伤口里,看来比涂抹在皮肤上毒发的更快。
徐圆暗暗担忧,“他会不会改了注意,今日不让我们出城?”
乐昌按按她的手背,轻声道:“那就明日。”
徐圆皱眉,“母亲,我一刻都等不及。”
乐昌镇定道:“别急。一会儿他要问什么,我来回答。”
徐圆点了点头,心里止不住的焦虑和担忧,明明算好了一切,可是没想到李徽毒发的如此之快,那怕再晚上半个时辰也行,她和母亲已经出了城。
不多时,完颜冽脸色阴沉地去而复返,阴鸷目光从乐昌身上投到阿圆身上,停留片刻后,又重新盯向乐昌,冷声问道:“你们去长清宫见李徽的时候,卢则说你们让他和两名侍卫留在殿外,只有你们两人进去。”
乐昌坦然道:“是,我们兄妹多年不见,有些话不便当着外人讲,所以我让卢则等在殿外。”
完颜冽冷冷道:“李徽和你们说了什么?他的胳膊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何会昏厥,醒来时为何会质问你那么对他?”他目露寒意地望着阿圆,“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一句连一句的质问,让徐圆心里微微发紧,因为她当时并不在殿内,陪乐昌进去的人是檀汐。
“那天发生的事,我本来不想告诉王爷,既然王爷要问,我就据实相告。”乐昌冷静而坦然地看着完颜冽,将他的目光重新引回到自己这里,“三哥对我说,他怀疑宫里的管事陈忠就是郭运。”
完颜冽心里一惊,紧盯着乐昌,没有作声,也没有反驳。
乐昌从容道:“这十年来,陈忠作为宫里的管事,很少在三哥面前露面,偶尔三哥有事需要找他,他都不肯近前,也甚少开口说话,一直带着面具,仿佛很怕三哥知道他是谁。周筹砍伤三哥的那天,陈忠带着大夫去救治,三哥看见陈忠的手指上的伤疤和郭运的一模一样。再联系他数年来的不正常,三哥越想越觉得他就是郭运。”
“三哥知道我曾见过郭运,便想让我辨认此人。陈忠平时从不露面,只有三哥出现紧急情况,他才会出现。于是三哥便抠破自己的手臂,弄的血迹斑斑,假装昏迷。卢则这才把陈忠喊了过来。三哥为了不引起他的疑心,就装疯卖傻的胡喊了几句,质问我为何那么对他。”
“陈忠看见我在殿内,不肯近前。郭运不曾见过阿圆,对她应该不会有戒心,于是我让阿圆去套他的话,可惜什么都没问出来。临走时,我为了看他手上的伤痕,假装要塞给他一张银票请他关照三哥。他伸手推拒的时候,我看见了那个伤疤,冲口而出喊出郭运的名字,他惊慌失措之下,竟将我的手腕抓出一道血痕。”
完颜冽一边听着乐昌的讲述,一边和卢则的话相对应。
陈忠带着大夫赶到,并未进入殿内,而是留在殿外和徐圆说话,乐昌从殿内出来时,卢则见到乐昌和陈忠有过几次推拒,像是乐昌要塞给陈忠东西,和乐昌所说的全都对得上。
完颜冽并未怀疑李徽之死与乐昌有关,乐昌若想毒杀李徽,早就应该对他提出去探视李徽,可是十年来,只有徐圆来的时候,她才提出去探视。
完颜冽收到连都的禀报,第一个念头便是,会不会是徐圆受了临安李隆的指派,以探视为名除掉李徽?
虽然李徽留下了“郭运杀我”的血书,但是完颜冽依旧无法相信,一来,血书究竟是不是李徽亲手所写,无人得知,二来,李徽怎么知道陈忠就是郭运?而最不可思议的是,郭运又为何要毒杀李徽?
郭运明明知道大昭人恨他入骨,郎主为了保护他方才让他藏身在长清宫里,让他成为一宫之主,除却没有太多自由,可谓是衣食无忧的富贵闲人,他为何要毒杀李徽出逃?
直到听完乐昌的话,这一切疑惑才都迎刃而解,原来是郭运发现自己被李徽认出来,所以要杀了李徽灭口。想通了这些,完颜冽的语气柔和许多,“你为何回来之后没对我说出这件事?”
“郭运藏在长清宫,王爷早就知道,却一直瞒着我。”乐昌淡淡一笑,“既然王爷不想让我知道。我又何必挑破这件事。”
完颜冽倒也没有否认,看着乐昌和徐圆道:“方才长清宫来报,李徽中毒而死,留下了郭运杀我的血书。”
“什么?”乐昌神色一变,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徐圆惊愕地喊了声母亲,连忙扶住乐昌。
完颜冽以为乐昌骤然听到兄长去世,过度悲痛惊愕才吐血,但再一看乐昌吐出的血竟是黑色的!这是中毒的迹象。
他急忙道:“快,去叫大夫来。”
徐圆也看出了不对,浑身发冷,扶着乐昌的手开始发抖,一种可怕的猜测涌入脑海,母亲早就在进长清宫那天就给自己下了毒!
乐昌又吐了一口黑血,气息开始不稳,徐圆急到眼前发黑,心快要蹦出胸腔,可是当着完颜冽的面,却什么都没法问。
很快,府里的大夫急匆匆跑进来,一看乐昌吐出的黑血,再看她指甲边缘发乌,顿时惊道:“王妃娘娘这是中了剧毒。”
连都惊慌失色道:“王爷,李徽死前也是这样,指甲发乌,吐出的是黑血。”
“一定是郭运抓破我手腕时下的毒。”乐昌假装惊惶害怕,急切地对完颜冽道:“王爷,你快去找郭运,找他要解药。”
完颜冽咬牙切齿道:“他跑了!”
乐昌握住完颜冽的手,泫然欲泣道:“王爷快去找他,我和阿圆好不容易才团聚,我不想死。”
完颜冽指着大夫怒道:“还不快给王妃解毒!”
大夫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回禀王爷,这,这毒已经到了指尖,只怕回天无力。”
徐圆抱着乐昌,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为了让完颜冽必死,萧令姿找来的这一味毒药既无药可救,也无药可解。
“你个没用的东西。”完颜冽双目赤红,对乐昌道:“辞忧别怕,我这去宫里给你找皇医医正。”
郎主病重之后,皇医馆的五位大夫便轮流在宫里应值,医术最为高明的医正更是不许离开皇宫一步,随时候命。没有郎主的首肯,没人敢强行带医正出宫,连都想要劝阻,一看完颜冽已经疾步离开,急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走,乐昌立刻吩咐侍女去把金从玉叫来,然后把余下人都赶了出去,房间内只剩下了阿圆。
没有外人在跟前,徐圆终于歇斯底里的哭喊出来,她冲着房顶痛苦吼了一声,恨到想要毁掉这屋子、这王府、这世界。为什么母亲要这样做,为什么,十年的等待,十年的思念,不远千里的奔波,换来的这样的结局,她不甘,她好恨!
萧令姿闻讯赶了过来,站在门口,一眼看着乐昌手指的乌痕,怔然呆在那里。
徐圆的心已经痛疯了,她语无伦次道:“母亲你为何要这样做?你给三舅舅下毒,给你自己下毒,你为什么不给他下毒!你是不是爱上他,不舍得杀他!”
乐昌用力握住了阿圆的手,咬牙道:“我和他之间隔着尸山血海,国仇家恨,我怎么可能爱上他?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是谁,他是谁。”
徐圆泣道:“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乐昌道:“我要换一种方式杀了他。不能下毒,否则,即便我们逃出上京,郎主也会认为是我们毒死了完颜冽,他会逼着陛下交出我们。我要让完颜冽死的和你毫无关系。”
“我和母亲隐姓埋名,不会让他们找到。”
乐昌黯然摇了摇头,“我不能让你过着颠沛流离四处躲藏的生活,而且,陛下根本就不愿我和三哥回去。我留在这里还可以给他传送情报,回到大昭不仅毫无用处,还会让他脸上蒙羞。我不想回去自取其辱,被人厌弃,更不想连累你被世人指指点点。”
徐圆痛不欲生道:“那母亲也不用陪他一起死啊。”
“我不是要陪他一起死,而是为了洗清你的嫌疑。李徽虽然留下了血书,可血书用手指沾血写成,无法比对笔迹,郎主和完颜冽未必相信就是他的亲笔遗书。他们会怀疑你是受了陛下的指派毒杀李徽,替大昭除掉了拖累。唯有我也中毒,才会让完颜冽和郎主相信,此事和你没关系,因为你不会对你母亲下毒。是郭运为了担心我离开长清宫后对外透露他的行踪,所以对我和三哥下毒杀人灭口。”
乐昌担心毒发的太快,时间来不及,费尽全力把自己所有的安排一口气说完。
“我死之后,你带着我的骨灰回归大昭,葬于故土,这是我最后一个心愿,完颜冽必定会答应。这样,你不用冒险逃离北戎,可以堂而皇之的离开。你不用抛弃一切,不用带着我隐姓埋名,你可以嫁给你喜欢的人,过平安无忧的生活,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徐圆泪如雨下,因为母亲字字句句都是替她打算。
“把那本《山河游记》还给陛下,里面有我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我替他除掉三哥和完颜冽,换取他封你为公主并不过分。有了公主的名分,裴荣宣此生都不敢负你。这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阿圆心如刀绞,紧紧抱着母亲,哭泣道:“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好好活着。”
乐昌含泪笑道:“你舍弃一切,要来北戎带我走。我有这样的女儿,死而无憾。”
阿圆泣不成声道:“母亲,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年,你怎么狠心,怎么忍心。”
乐昌凄然道:“我也等了十年,可惜故国已无我的容身之所。骨灰不要带回临安,出了上京就撒进河里吧。说来可笑,这辈子对我最好的男人,不是我结发的夫君,也不是我嫡亲的哥哥,是完颜冽,他为了救我要去冒犯郎主。可惜,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是我的仇人,是大昭的敌人。”
使女领着金从玉急匆匆走了过来,萧令姿拦住使女,只让金从玉进了房间。
金从玉见到乐昌的样子吓了一跳,“王妃你这是这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