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涌起浓浓的失望,石子濯不知道为什么失望,他只是想着:纵然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他也不该说出这句话。
他明知我最在意此事,他难道一点也不在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口一点也不痛么?
石子濯默然后退两步,利落罩上大氅,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景俟也跟上来,石子濯在他出来前将门一关一锁:“等我回来。”
“石子濯!”景俟重重拍了一下门,“混账!”
“开门!”景俟在门后高声,“石子濯!景俟!”
石子濯脚步一顿,除却和景俟互换身份的时候,今生已然很久没听过人叫他这个名字了。
但他还是没有回头,吩咐一旁的侍卫:“不许放他出来。”
侍卫一头雾水,不知道眼前这个究竟是谁,也只得稀里糊涂答应下来:“是。”
石子濯去了正堂,季殊归正等在其中,面色不太好。
石子濯开门见山:“季公子找本王何事?”
季殊归看见他进来,脸色又白了三分,“扑通”一声跪地,不住哀求:“殿下,还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对我父网开一面。”
“往日的情分?”石子濯本就不虞,听了这话更是觉得可笑,“季公子,我是拿你当过朋友,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季殊归根本没明白石子濯真正的意思,但他听出来事情没有什么回转的余地。但事到如今,季殊归也只得苦苦道:“殿下,我是对不起你,却从未想过害你。若是你能在陛下面前求求情,我父罪不至死啊!”
石子濯没了耐心,他站起身来,连分给季殊归一个眼神都吝啬:“没想过害过我?季殊归,好叫你知道,我不是贤王,我是石子濯。”
季殊归如坠冰窟,他想伸手拉石子濯,却被石子濯躲了过去。
季殊归哭叫道:“石护卫,我同你也无冤无仇,还请你在贤王面前美言几句……”
石子濯实在是懒得听了,他走出门去,向护卫道:“送客。”
季殊归的哭喊越来越远,石子濯慢慢往卧房走,一边走一边想:季殊归此次前来,到时提醒了我,先前景俟取得景倬信任时,就是说他乃是石子濯,杀了贤王。这件事栾元魁也知道,加上有景倬的钤印,栾元魁方才相信景俟。但大婚之日,景俟激我出来,就是在天下人面前暴露了石子濯和景俟哪个都不曾死。诏狱中的景倬多半不知此事,但还躲藏在外的栾元魁不可能不知。
景俟是要借此事让栾元魁觉得自己受到了蒙骗,从而担心诏狱中景倬的安危,故而提早劫狱?提早劫狱,心中慌乱,准备就不周全,就更容易将之拿下。
这是说得通,却总觉得古里古怪。
石子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卧房门前,屋内静悄悄的,门锁还好端端锁着,门口侍卫也说没有见景俟出来。
石子濯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推开房门,唤了一声:“景俟?”
房中空无一人,一切如他走时那样,只有地道口开着,瓶中的梅花被折下来,放在地道口的木板上。
这是景俟给他报的平安,也是一封决绝的信——我是自己走的,不必担心,也不必找。
石子濯明白,想走的人,是留不住的。
第58章 死在他怀
那种古里古怪的感觉又涌上了石子濯的心头。
他捡起了地道口的那支梅花, 或许是被雪打了一夜,那些花瓣不堪抖动,纷纷飘落在地。
石子濯将光秃秃的花枝插|回花瓶,慢吞吞合上地道口, 在窗边枯坐了半晌。
直到有小厮小心翼翼地问石子濯传不传膳, 石子濯才晓得, 原来过去了几个时辰。
“传。”石子濯一开口, 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不堪。
他行尸走肉般用了膳,在院中慢慢踱步消食,忽然又觉得王府十分冷清。
或许是因为糜仪带走了许多人。石子濯这般想。
小厮都不是惯常伺候他的,走过来把廊下的灯点了,也不敢同石子濯说话, 缩手缩脚地回去了。
石子濯觉得索然无趣,回到房中,点灯翻了翻书, 正巧翻到《述异记》, 不由想起曾经看过的那则故事,还有景俟说起的一则, 石子濯只觉得内心有些烦躁,合上了书,想要就寝。
却也睡不安稳,他辗转反侧,忽听屋外一阵喧哗,接着,有个小厮来报:“殿下,风将军请见。”
石子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松了口气。好像是庆幸有正事来找他, 让他得以从胡思乱想中挣脱出来。
“快快请到正堂,”石子濯穿衣,“本王这就来。”
石子濯换上了衣裳,快步往正堂走去,还没走到正堂,就看到几个风揽月手下的兵,各个披挂整齐,见了他来齐齐行礼。
石子濯抬抬手叫免礼,风揽月就从正堂中走出来。
风揽月也是全身披挂,见了石子濯一边行礼一边飞快地说:“殿下,我等的探子已然探明,栾元魁等余孽今晚要劫狱。陛下旨意,此事还请殿下督战。今夜可斩景倬。”
景倬是个钓饵,鱼上钩了,他就没用了。但景倬终究是景俊名义上的皇兄,堂而皇之斩他,青史难看,不如暗中处决了便是。
“阿姐仁慈,”提起景倬,石子濯声音骤冷,“叫他死得痛快。”
风揽月叫人拿来战甲,伺候石子濯换上。
石子濯握住长枪,将景俟之事强压在心底——或许今夜,景俟就在暗处看着。
出了王府,石子濯提枪跨马,夤夜中,军马的马蹄在长街上震耳欲聋,所到之处刮过肃杀之风。白日的积雪被踏尽,一路往诏狱而去。
“可会打草惊蛇?”石子濯问风揽月。
风揽月道:“方才受到线报,栾元魁等人已然潜进诏狱,有军士在附近搜人,殿下随我入诏狱诛余孽便是。”
“好。”石子濯应了一声,快马加鞭,不多时便冲到了诏狱前。
只听诏狱内外兵戎相接,石子濯翻身下马,有人执着火把,在前方开路。
栾元魁乃是丧家之犬,此番不过拼死一搏,成不了气候。他所勾结的人等也并不多,好手也没几个,石子濯一路上之见军士手起刀落,便将余孽斩尽,更有许多人早在军士来前就被锦衣卫杀死。
石子濯顺着长长的通道一直往尽头走。一路上是倒在一旁的尸首,给诏狱经年不散的血腥气更添许多刺鼻的气味。
前方的军士踢开最后一具尸首,走道尽头那扇门前守着的锦衣卫将锁打开了。
终于到了这一刻,石子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只是觉得心如擂鼓,咚咚、咚咚。
他的手微微发抖,好像也知道这是两世之仇得报的时刻——燕鹏举也好,栾元魁也好,季殊归也好,他们不过都是狐假虎威,都是景倬手中的刀。想杀他、能杀他的,终究是景倬这个罪魁祸首。
阿姐将亲手报仇的机会给了他,石子濯只是有些遗憾景俟不在这里。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开呢?若是不走,他们一道来此,一起将长枪掷入景倬的心脏,一起分享那令人战栗的快感,难道不好么?
铁锁打开,笨重的门被锦衣卫用力拉开,石子濯看到有些昏暗的屋中,景倬被绑在刑架上,低垂着头,披头散发。
风揽月没有进去,站在门口说:“殿下请便。”
石子濯“嗯”了一声,他不想和景倬废话,便也没有走进去,手臂一扬,长枪脱手,直直插进景倬的心脏——
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好似开天辟地,然而,长枪脱手的那一瞬,石子濯心中那种古里古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他还没有想明白这种感觉是因为什么,身体就先冲了进去,狠狠抬起了景倬的脸!
那张脸就是景倬的样子,只不过有些灰败无神。
石子濯心中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掐着景倬下颌的手指,便摸到一个缝隙。
人脸上不该有的这个缝隙,带着点黏腻,像是胶。
石子濯好似被一桶冷水浇下,他几乎不能呼吸,浑身僵硬地看着面前的人抖着眼睑,露出了那一双熟悉的眼珠。
人皮面具被石子濯颤抖着扯下,他宁愿自己是个瞎子,看不清面前人的脸——
景俟胸口和唇边还在不断地涌出鲜血,但他却对着石子濯扯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石子濯都明白了。
为什么要在大婚之日屡屡激怒他,为什么要同他吵架。
因为景俟都计划好了,他要石子濯亲手杀死他。
石子濯没有问景俟“为什么”,他只是抖着手去堵那怎么也堵不上的血洞,声嘶力竭地叫着太医。
景俟想抬起手摸摸他的脸,但实在使不上力气,只能勉强笑了笑,气若游丝:“别白费力气了……你早就猜到了,不是么?”
石子濯看不清景俟脸,他揩了一把眼睛,才发现满手都是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