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是从一开始就理性，从一开始就懂得承担的。
以及，曲澄一直觉得，沈澜山很痛苦。
痛苦到连他自己都不觉得痛苦。
他在痛苦里麻木，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上走着。
回头往身后看，过去的人一个个倒下，被沙漠吞噬了。
往前看，前方是空无一人的。
“你的心情很不好。”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是曲澄对于自己判断的肯定。
面包是用真正的谷物做成的，和地下城里批量生产的粮食不一样，和林灵给他吃过的人造太阳孕育的植物不一样。
真正谷物做成的食物是带有阳光的味道的。
甜味在舌尖化开。
曲澄侧过头，看见沈澜山一只手扶着自己的半边脸颊，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迷茫和虚无。
“我想起了很多我已经忘记了的事情。”
很久之前的事情。
在他仍旧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在他还没用冷漠伪装自己的时候，在疼痛打在身上还是真真正正的疼痛的时候。
曲澄其实不太清楚该怎么安慰别人。
他仔仔细细想了一下，过去曾经他身边的朋友究竟是怎样安慰他的。
最后他还是决定跟随内心，轻轻露出一个笑容。
曲澄说话时的背景音是电视里拍摄的地下城入口的实况，人们推推搡搡争吵聊天的嘈杂声音。
“你愿意告诉我吗？我可以一直陪你。”
沈澜山深吸一口气，抓住了曲澄的手腕。
曲澄没想到他会抓住自己，吓得猝不及防。
沈澜山却突然问他：“曲澄，你觉得爱是什么？”
第90章 第 90 章 爱是什么？ ……
爱是什么？
把这个问题抛给曲澄不亚于直接开口问他, 你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曲澄正在支支吾吾地寻找合适的比喻去形容一个抽象的词语, 沈澜山就先一步开口：“爱是很甜蜜的东西, 承受它的甜蜜的同时也要承受它带来的痛苦。”
不知道为什么, 曲澄听见沈澜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想到了列车上那个吻了他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沈澜山。
“可是。”
曲澄的声音顿了下，眼前突然闪过过去的许多画面, “因为害怕承担不了后果就放弃未来的想法是不对的, 如果因为这样为了未来放弃现在，什么都不会拥有。”
沈澜山没有了动作, 似乎是在思考。
曲澄抓住了沈澜山的手腕，就像沈澜山先前抓着他一样，望着他的眼睛，神使鬼差地问出一句：“那你呢？你爱我吗？”
…………
后面几个小时十七都没有再出现过, 直到天黑之后，他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手上端着准备好的晚饭。
曲澄是看不见他的脸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他身上担满了疲惫。
餐桌上并没有什么人说话，沈澜山本来话就不多, 十七像是刚刚工作完一样已经完全没有了动力。
曲澄开口问十七这个基地是用来做什么的。
十七回答说是用来检测大气中辐射含量的, 后来用来收留像曲澄他们一样没有庇护所的人。
这个问题问完之后，整个晚饭都没有人再说话。
晚饭之后，十七带他们去了一个房间，指着房间里两个茧一样的设备对着两人道：“这是冬眠设备，在屏幕上设定好时间第二天就会自动醒来。”
十七说完还看了眼原始人一样的两个人, 贴心上手操作了下，然后才转身离去。
曲澄伸手打开了舱体，然后坐进了里面的那个座位上，看向站在他对面的沈澜山。
沈澜山走到茧的旁边帮曲澄操作，边操作边说：“我出生的时候地表的状态就已经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了，不过当时的辐射程度还没有现在的那么高。地下城当时已经竣工。所有人都只当这里是避难所，没人会想到他们乃至他们的后代都要在地下城度过一生。”
沈澜山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不像是在讲述他自己的故事。
但是曲澄也实在想象不到他愤慨时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似乎就应该是这样。
他平静的声音就像是一壶陈年老酒，初品时无波无澜，尾调却醇厚的足够掀起惊涛骇浪。
“我当时和你差不多大。地表的辐射程度突然激增，之前研发的辐射服已经没有办法抵御这种程度的辐射了，所以没有办法，政府只能组织公民前往地下城里面避难。”
沈澜山摁了什么按钮之后，冬眠舱似乎被设定好了。
曲澄望着站在自己眼前的沈澜山，问道：“然后呢？”
“我的父亲当时在外地出差，等到他回到家里和我们一起往最近的地下城入口赶的时候，大部分人当时已经进入地下城了。地下城进入的名额是有限制的，但是当时天也黑了，我们不得不去准备好的临时避难所过夜。”
“有人害怕自己没有办法进入地下城，当天夜里把避难所里所有人的辐射服都划破了。第二天医生翻找幸存者的时候发现了我。我的衣服也是破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死，后来才发现我觉醒了异能。我的母亲当时就睡在我的旁边。防护服里她的脸已经血肉模糊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嘴巴还在动，好像在说什么。”
“我找到那个医生告诉他我的母亲还没有死，但是他说人其实已经没有呼吸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还能张开嘴。我父母一夜之间都去世了，我被医生带着进入地下城。或许是因为太久了，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后来我就全部忘记了。”
曲澄眼神认真，看向沈澜山的眼睛：“但是一个人是很孤单的。如果过去很幸福的话，就算到了时候会失去也是值得的。我还能活很久，我还能陪你很久。”
沈澜山感觉自己脸上僵了很久的面置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他的嘴角勾出一个很浅的弧度：“你会活的很久的，你还要等到我给你送花的那一天。”
沈澜山准备把舱门合上，曲澄突然问他·“你说我们会不会闭上眼睛睡着之后突然回到未来啊？”
“明天的事情，谁知道呢？”
曲澄闭上眼睛，做了一个和白天一样的梦。
梦中他问过沈澜山一样的问题“你爱我吗”之后，沈澜山给了他一样的回答。
“爱可能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样，它也能是很残酷的。”
曲澄觉得沈澜山并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
从前的沈澜山的回答向来是简明扼要的，他觉得沈澜山是想劝自己，或许沈澜山心里也不太清楚自己应该做何选择。
曲澄的心思向来是很简单的，他认定了一件事就不会再去想什么其他的。
于是他歪了歪头，开口问沈澜山：“你是不是在害怕？”
他突然想到什么好笑的：“但是如果你现在不说出口的话。等我死掉以后就没机会了。”
很孩子气的一句话，曲澄说完之后就后悔了。
沈澜山觉得他这句话就像在说我很贵，你不把握住他就走喽！
于是沈澜山笑了笑，告诉他：“我爱你。”
然后天地旋转起来，两个小人手拉着手开始跳舞。
当然，只是梦里在跳，现实中沈澜山不可能和他一起跳的。
然而这个美梦做到一半就被直接打断了。
曲澄睁开眼睛时，外面天还黑着，明显是没到冬眠系统设置的苏醒时间，沈澜山比他早醒，已经打开了舱门企图唤醒曲澄。
曲澄看见外面原本明亮的白炽灯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暗淡的红色。
他刚刚坐起来，这个房间的门就被十七推开了，他看见两个人都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
沈澜山看见他，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夜里突然发生了沙尘暴，吹倒了旁边的一栋大楼，建筑废墟顺着风砸到了基地上方。”
“在哪里？带我过去。”
十七正在犹豫，但是看见沈澜山的神情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说了一句“跟我来”转身就走。
那个房间的损坏的确很严重，整个天花板顶部都凹陷下去一块。
十七不知道启动了什么按钮，按下按钮之后整个天花板下方都出现了一层类似防御罩的蓝色薄膜，在凹陷的地方，那膜已经变得极其稀薄。
身后跟着的曲澄轻轻“哇”了一声。
沈澜山放倒了旁边的一个椅子，踩上去准备检查那个防御罩。
十七出声提醒：“那里的防御罩已经很薄了，必须要穿辐射服才能接触。”
彼时沈澜山的手已经碰到了防御罩，愣了一下。
站在下面的曲澄把沈澜山没说的话说了出来：“我们不受辐射的影响。”
闻言，十七也是一愣。
这天花板上所用的防御罩比沈澜山儿时见过的地面上普遍使用的防御罩防御等级更高也更加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