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两个儿子,一个逼宫,另一个也不顾他的死活。
亏他曾经还以为,兄弟相争不会出现在他的儿子之中。多么荒唐可笑的想法!
罢了罢了……
庆兴帝正欲睁开浑浊的眼,却听得“噗呲”一声——那是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紧接着,脸上传来一股温热之感。
可奇怪的是,他并未察觉到一丝疼痛。
他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完好无事——原来是元贞死死地挡在了他的身前。刚刚那道声音,是太子元祐将刀刺入了元贞的肩膀。
“父皇。”元贞低声唤他,坚定道:“您放心,我绝不让任何人伤到您!”
庆兴帝的愤怒之中,不由得产生了一抹欣慰。见元贞似乎还有所顾及,只是用剑抵着太子的胸口,并未伤他分毫,道:“不必顾及这逆子,就地斩死!”
“皇上!”皇后哀鸣伏地,求饶道:“他毕竟是您的亲儿子啊!”
“朕还是他亲生父亲呢!”庆兴帝一听这话,怒气更甚。
元贞却道:“父皇,大哥已无力伤您。于我而言,这边足够了。”
元贞回头看向庆兴帝,眼中满是孺慕之情。
太子冷笑:“你不要做戏!你心里比谁都更想杀了我!”
元贞不作回答,只轻轻低下头。他肩上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渗透到白色衣袍,刺目惊心。
庆兴帝扶着他:“好孩子,多亏你救驾及时。你放心,父皇不会让你为难。”
门外,姗姗来迟的禁军首领禀告:“微臣救驾来迟,请皇上赎罪。宫内反贼,已消灭殆尽。”
元贞朝外看去,重重雨幕,遮不住天光。
天终于要亮了。
————“你怎么还在我这里?”赵归梦望着院子里悠然沏茶的裴珩,此时此地的安宁让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风雨都屏蔽在外,自此再不侵扰,“二皇子进宫了,你不用去吗?”
裴珩却道:“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赵归梦看他摆弄着茶具,不慌不忙的样子,不由得问:“什么事更重要?”
裴珩轻轻抬眼,望着她,不答反问:“蒋柯入狱,不出意外的话,他只剩下一条死路。太子逼宫,皇上也不会留他。当年的仇已经报了,那么你呢?”
赵归梦在他对面坐下来,双手搭在桌上,趴在自己的臂弯,眯眼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我啊,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周叙青死了,大师兄……”
提到大师兄,她语气有些滞涩,她跟周符之间并无交集。只是略有几分愧疚。不过这愧疚很快被抛之脑后——她非杀周叙青不可,至于其他,管不了了。当年周叙青残杀她这么一个小孩子,也没见他愧疚。
于是,她继续道:“周符也不在意戟雪门。亭云嘛,也不会跟争。所以,我看这戟雪门的下一任门主就是我啦!”
裴珩听她说完,道:“你不回朔北吗?”
“回朔北干嘛?”赵归梦轻蹙眉头,“我在那边已经没有……”
她顿了顿,仰头看裴珩,露出狐狸一样狡黠的笑:“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我偷偷走掉啊?”
裴珩没有说话,只耳尖微微泛红。
赵归梦得了趣味,笑意愈发明显,她道:“放心啦,我去哪里,都不会不告诉你。不然你身上的毒可怎么办?”
“只是如此吗?”裴珩问道,他温润的眸子在熹微的晨光里,显得格外幽深。
赵归梦的笑容一下就僵了。
裴珩放下茶盏,反握住她搁在桌上的手。许是因为刚刚摸过温热的茶盏,他的手心也是温热的。
“只是如此吗?”裴珩又问了一遍。
赵归梦本想避开他的眼神,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他泛红的耳尖。心里忽然漏了半拍,带着隐秘的欢喜——原来裴珩也没有看上去那么淡然。
想到这里,赵归梦突然间得了点趣味,反客为主,攥住他的指尖,抬眸一笑:“不然,你想如何?”
她亲眼看着裴珩耳尖的红逐渐扩散,心中愈发轻快:“哎呀,你怎么不说话了?”
裴珩伸出另一只手,掌心放着那枚眼熟的仙鹤祥云玉坠。他把玉坠往前递了递:“我想你收下它。”
这枚玉坠的含义,赵归梦之前听杳娘说过。
这是要赠与未来妻子的。
她这么想着,便直接说出口了。
裴珩却道:“正因如此,才要你收下。”
赵归梦立马感到脸上一阵火热,心跳如雷。她迟疑着,没敢动。
裴珩抽出指尖,握住她的手,将玉坠一圈一圈地缠绕在她腕上。他动作轻柔,赵归梦只觉得有一股痒意从她腕上传来,慢慢进入心里。
一圈一圈,像是她的心被套牢了。
“别弄丢了。”裴珩轻轻系了个扣。
赵归梦“哦”了一声,抬起手腕,细细观察那枚玉坠。末了,她抬头一笑:“早知道你最后会送给我,当初拿到的时候,我就该贪财顺走,不还给你了。”
裴珩眉目舒展,也笑:“早知道最后还是要送给你,当初我就不该拿回来。”
没想到,兜兜转转,玉坠竟是她的玉坠。
—安庆九年七月廿五,太子元祐因暗蓄甲兵,被褫夺宝册,废为庶人。生母赵氏,教子无方,赐鸩酒。丞相蒋柯,私通敌国,外泄军机致三州失守;迫害平民,罪证凿然。依《大庆律》谋叛罪,刺凌迟,夷三族。
赵归梦得知以后,心道,庆兴帝这老头,果真不敢告知百姓太子真正的罪状。若是让百姓知道,连太子都私通敌国,才真是要天下大乱。
不过,她已经满足了。失去庇佑的废人,活着比死了还难受。想必二皇子也不会让他好过。
至于蒋柯……
她看着面前牢房里这个发须皆白的瘦削老头,有些诧异。他的苍老好像是一夜之间骤然来袭。
“呵,还没恭喜赵门主。”蒋柯道。
是的,戟雪门现在果真是归赵归梦掌管。不过经过废太子一事,庆兴帝发觉戟雪门也并非铁通一般,因此也失去了对它的全然信任,态度也变得不冷不热。
不过这个结果正好,赵归梦也不想永远都当庆兴帝手中的刀。
“你明日就要被送去西市了。”赵归梦笑眯眯的,“我来送你一程。”
蒋柯不作声,背过身去。
赵归梦用刀柄撞了撞围栏,发出刺耳的声响:“蒋相,怎么不理人?我还有些事情没想通。”
“你想知道什么?”
赵归梦道:“周氏说你杀妻弃女。杀妻一事,我已知晓。弃女一事,是真是假?”
若娘亲还有个亲生女儿,虽不知生死,她也想要找一找。
万一呢?
那毕竟是……娘亲的骨肉。
蒋柯面色陡然阴沉下来:“你怎么不去问周氏?”
顿了顿,他又道:“哦,那就是她不肯告诉你。毕竟,事关她的声誉,周氏不说也很正常。”
蒋柯阴笑:“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赵归梦身后,传来一道男子粗粝的嗓音,“老子会打到你不得不说。”
竟然是游野!
第124章 无痕之梦蒋柯看到游野,竟然笑了……
蒋柯看到游野,竟然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带着得意和歹毒的笑,让人心里发毛:“你回来了,你回来又有什么样,你总是慢一步,总是慢一步!”
游野上前两步,低头俯视他:“是吗?”
蒋柯好半晌才止住笑:“庆州失守那日,我见过你。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我不会认错。你擅离职守,千里奔袭。可那又怎样,她死了。你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而她,至死也不知道你回去过。”
游野面容一沉,毫无预兆地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人带离地面。
眼见蒋柯面容越来越涨红,喘气越来越艰难,赵归梦掐着点儿,让他足够难受而又不至死的时候,才慢悠悠道:“掐死他,可比凌迟舒服多了。”
游野闻言,回过神来:“你说得对。”
他张开手指,蒋柯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地,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好半晌,蒋柯才平顺了呼吸。但游野的愤怒显然使他更加愉悦。他支起身:“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愚钝、粗鲁。你知道游珑她为什么没选你吗?”
游野浑身一僵,好像突然被人点了穴,动弹不得。
蒋柯道:“就因为你是这样的人。哈哈,你以为你被游家收养,你就跟她一样了?我比你更了解游珑……”
“得了吧你,”赵归梦就见不得他这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你连她最喜欢的花都搞不清楚,还有脸说你了解她。”
“你懂什么!”蒋柯怒道:“她只是还没学会欣赏牡丹。等时日久了,她自然知道什么更好!”
“你是想说,她根本就看不上你,而你试图改变她的想法吧?”赵归梦一针见血。
此言一出,在场的两个男人都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