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凉!”触到苏绾缡冰凉的体温,陈娘子收回手,有些担忧地看她,“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苏绾缡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应道,“许是这廊下风太大了。”
她站起身来,向陈娘子施了礼离开,朝着值室走去。
脚步有些虚浮,她死死扣住掌心稳住身形。
陈娘子的话不断回旋在耳边,苏绾缡一颗心跳动得紊乱,脑子里也一团乱麻。
一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如此煎熬了半日,一下了学,便急匆匆朝着斜水巷走去。
推开院门,苏绾缡直奔向厨房,萧执聿正在案前洗菜。
听闻声音,他轻抬眼睑望去,看了一眼苏绾缡,又重新垂眸摘掐手中的嫩叶。
“你今日倒回来得早。”
声音微冷,像是轻讽。
苏绾缡走进,站至他的身侧,呼吸还未平匀。
她看他,喊他名字,“萧执聿。”
“林逸则出事了。”她落下后半句。
“嗯。”他将手中掐好的嫩叶放进了一旁的青瓷碗里,很淡地应了一声。
“你不问他出了什么事吗?”苏绾缡继续追问。
“发生了什么事?”他很配合地回应,像是真的感兴趣。可眉目寡淡,充盈着冷气。
“他被人发现浑身是血地倒在了巷子里。”她陈述道,没放过萧执聿面上任何表情。
“嗯。”依旧是很淡的一声。
他端着碗转身往灶台走。
苏绾缡彻底沉了气,心间最后一丝希冀也烟消云散。
她抬手不由分说一把拉住萧执聿的手臂将他转了回来,面色一瞬间冷寒,“你当真不知情?”
她再问他最后一遍。
萧执聿看着她,“绾绾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她轻笑了一声,既是笑萧执聿这样执迷不悟的行径,也笑自己竟然一路上还在心底为他辩解。
“你难道不是很清楚吗?就像我了解你会做什么一样。”
她走进了一步,“告诉我,你手背怎么回事?”
“磕着了。”
“萧执聿,你当我是傻子吗!”
她骤然伸手挥掉了他手中的青瓷碗,掐着他的脖子往墙上按。
“叮当”的声响里,瓷碗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该乖乖听话,为什么还要去找林逸则的麻烦呢?”
她很生气。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生气的模样。
为了别人。
从前是贺乘舟,如今是林逸则,她究竟身边要有多少人才能够看得见他!
多日来的温顺消散,他轻掀眼皮看她,眸色漆寒,竟还笑了出来,“这么在乎他?”
第116章 指尖轻颤,手上的力道微微松释,苏绾缡看着他眼下的模样,心底泛起潮水一般的凉意。
笑不及眼底,轻嗤出声,完完全全就是他在上京时的模样。
好像终于后知后觉,到了此刻才算是回过味来,她松开了手,朝后退了几步。
“萧执聿,你果然装不下去了。”
她看着他,眸中含着失望,惊惧,戒备。
无数情绪杂糅在一起,漾出一片水红。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懂,你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睥睨旁人,所有人在你眼中都如蝼蚁一般轻贱。”
“你想要什么就必须要得到,你恨的就一定要铲除。我竟然还会期望你这样的人能真的变得不一样。”
她看他的眼眶更红了几分,沁出的水雾将萧执聿的面孔彻底模糊。
她却倔犟得不肯凝落一点。
是啊,她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他不是吗?
他一直都很擅长伪装不是吗?
分明是一匹恶狼,却要伪装成良犬,可再如何都改变不了他嗜血的本性。
“萧执聿,你真的很难教。”
她摇了摇头,嗓音轻到发虚,好像真的已经精疲力竭。
转过身,用力抹开脸颊上的湿痕,终于为这场游戏画上了终止,“萧执聿,希望我回来以后能不要再看见你。”
撂下这句话,她毫不犹豫地抬脚离开。
最后的这一声,犹如一把闸刀悬下,萧执聿彻底慌了神,连忙抬起僵硬的手去拉她,动作却迟慢地只抓住了一片衣角。
轻易从他掌心滑过,徒留下微凉的触感……
四肢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分明眼下,他应该冲出去将她拉住,将她死死地按进怀里。
可萧执聿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耳畔响起尖利的翁鸣,几乎要将他整个头颅炸开!
一阵阵的麻意从肩颈处往下沉,好像置身于一片泥沼地里,又像是被罩在了一口枯井里,视野里一片昏暗,有东西在不断地拉着他下陷。
半身开始慢慢失去知觉。
萧执聿往前倒,双膝猛烈地磕在地上,却传递不出来痛意。
他只能死死捂住胸口,任由伤痕再度崩裂,让鲜血打湿他的手掌,用那一点点的温热让他僵冷发麻的身体回温。
就好像,只要身体的痛到达极限,就可以忽略来自灵魂深处的撕磨。
可这样还是杯水车薪,好难受,浑身都很难受……
空气好似越来越稀薄,血液里像是有千万只蚁虫在爬,从胃里泛上来的恶心几乎让他眩晕过去。
胸腔剧烈地起伏,他喘得越是厉害,就越是觉得窒息。
萧执聿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能撩开衣袖一寸寸去寻。
是这里吗?是这里在发痒吗?是这里让他这么痛苦吗?
他盯着看了良久,伸手骤然将结痂的烧伤撕烂,指尖死死攥进裂口,将血肉全部挖烂。
是的,有虫子进去了,他得把它们都抓出来,它们就不能控制自己了。
把它们都挖出来!
血水淌了一地,萧执聿孜孜不倦地将指节往深处里钻。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嚎叫,不够!还不够!
要把它们都抓出来,他才不会再这般控制不住自己,才不会再将苏绾缡越推越远。
他会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就像他们刚成婚时那样。
他可以做到的,她喜欢什么模样,他就去学。
他再也不贪心地要她爱她,接受他。
只要她留下来,变成什么模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他本来就是个怪物啊……
满地的鲜血照进他的眼眸,晕染出一片盛着浓黑的红,他死死盯着手上的痂痕,拿着刀一处处剜过。
泛着冷寒的刀刃割开皮肉,是血,红得刺目的血!
涓涓不停争相恐后地流出。
打湿他的手臂,将体温归还。如流水一般蚕食他的衣袍,在他身下汇集成溪渗透进地底下。
发麻的身体终于有了感知,好似又活了过来,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游走,烧得灼热。
他浑身不住地颤抖筋挛,马上了,他把它们都抓出来,绾绾就会回来了。
拽开伤口,伸进去去寻。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萧执聿,你在做什么?”
突然的一声,在寂静的房间内格外响亮。
萧执聿抬起迷茫的眼睛,瞧见从门口急忙奔过来的苏绾缡。
她猛地冲到了自己面前,将他手给攥了出来。抬头看他怒不可遏的吼道,“萧执聿,你不要命了!”
“绾绾……”他张了张干涩的唇,将她拥进了怀里。
鲜血从伤口里咕噜噜涌出,手背上,前胸里,这些地方萧执聿全都不顾,任由鲜血将苏绾缡裹湿。
他像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标记她。
“绾绾,我错了,你原谅我,别赶我走好吗?”他用脸颊去蹭她的耳鬓,卑微求全的姿态。
口中喃喃呓语,不断地保证道,“我不会再动他了,我会乖乖听话,我会救他……你别生我的气……”
乞求,可怜,无助。
他眼角落下滚烫的沾着血痕的泪珠,满目希冀地渴望能够她的回答。
苍白面色上,发丝紊乱,几缕散在额前,泪水将眉梢眼睑晕染得更红。
他希望他的乖顺能够得到她一点点可怜,也希望她也能为自己退一次步,“你……也不要去见他好不好……”
怀中的人一直没说话,房间内一下安静了下来。
萧执聿眸中希冀一点点黯淡,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去,果不其然,怀中空无一人……
是,她又走了。
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她总是要走的。
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她都是要走的。
萧执聿徒然地死死扣着地面,额前零落的碎发将他逐渐冷却下来的漆眸尽数掩盖,房间内只有他一遍遍低沉呓语的回响。
“你不是说了要教我怎么爱你吗?”
“不是说要永远留在我身边吗?”
“你明明说过喜欢我的,明明说过不会走的,你说过的……”
“……可你,为什么还要走,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要为了别人……你说过的……你说过的……你说过的……你说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