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与长辈说话了。
“我们这行是吃青春饭和个人状态的。”
怕简老爷子不懂，他也没有说很多专业术语：“年纪越大,反应和手速也会跟不上。也许是因为以前年轻、不服气，又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实力,所以才硬撑着坚持了这四年。”
他的话停在这里,像是思考着什么,最后吐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不愿意抱有遗憾是一个原因,为了家人也是一个原因。”
简老爷子看着黎逍：“家人？”
他只是很短暂地疑惑了一下,就想到了助理小文曾给他看过的、黎逍的个人信息。
“那个时候……你的妹妹？”
黎逍没有很惊讶，毕竟此时的他表面还是简清虞的男朋友，作为长辈,简老爷子想要调查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是的。”他缓声说,“她前两年得了白血病，没能等到配型就去世了。”
提起这件事,他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难过了。
也许时间就是治愈伤痛最好的良药。
简老爷子叹了口气：“你也不容易。”
黎逍摇摇头：“人生总会遇上意外,对我来说，家庭是，事业也是。我也有努力过，只可惜努力与结果终归不是成正比的。我也许会有遗憾，但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简老爷子有些意外地看着黎逍,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学历也不高，还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后来，我发现自己有时会看不清东西，还以为是自己近视了。拿到检查报告的那一天，我才真真正正意识到——”
黎逍顿了顿，把话说完：“我是真的没办法打职业了。”
眼睛和手伤不一样，对于职业选手来说，手伤多是肌肉劳损引起的。
每个职业选手多少都有手伤，但只要不是特别严重，都可以通过理疗、按摩等方式进行调理。
若是严重到要进行手术的地步，起码在恢复期间，选手还能通过看视频复盘的方式维持自己的意识，即使调整战术。
但眼睛不一样，没有一个战队敢让一个眼睛随时会失眠的选手上场。
黎逍不懂贾哥的想法，但他也清楚，他让他在这个时候上综艺，训练赛时让替补上，已经是决定要放弃他了。
至于答应他上春季赛的事……反正有个替补打野，利用他最后的价值也不亏不是吗？
沉默片刻，简老爷子说：“你应该知道，小鱼有多希望你拿冠军，所以她才会找我为你做那么多。”
黎逍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说：“我知道。”
但他又很快将情绪压回去，语气恢复正常：“正是因为我知道，一开始才没有答应她。”
“为什么？”
“因为我一旦同意了，就意味着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平等。”
黎逍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爷爷，我是有想过和她一辈子在一起的。”
病房的窗没有关严，丝丝寒风从外面卷入，吹动淡蓝色的纱帘。
房门缓缓被推开，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说的是真的吗？”
听到声音，简老爷子和黎逍齐齐往门口的方向看去。
当然，黎逍只是循着声音做了“看”这个动作。
“青青？”“小鱼？”
简清虞走的时候太急，没有关门。
黎逍看不见，简老爷子又是背对着，当然没发现她。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听到了多少。
“你说的是真的吗？”简清虞直勾勾地盯着黎逍，又问了一遍。
黎逍抿了抿唇，被喜欢的人听见自己的表白的确有些不自在。
但也许是纱布遮挡视线给他带来了勇气，他还是坚定地说：“是，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顿了顿，他又补充说：“我喜欢你。”
得到肯定的答案，简清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段时间，她其实能感受到自己感情的变化。只是她有些迟钝，又或者是潜意识一直在给她洗脑，说黎逍只是纸片人，说她只是被书中的剧情影响了。
但她出去的时候也想了很多。
对于在现实世界的她来说，书中都是纸片人，他们的灵魂都是作者赋予他们的。
可真正来到了这里，与这些人朝夕相处，她才惊觉他们也有自己独立的人格，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生命。
他们会感到开心、难过、痛苦、彷徨，人应该有的情绪他们都会有。
只是她一直以来都戴着有色眼镜看他们，才会对他们有误会。
所以她才会突然回来。
她想亲口告诉黎逍，她已经弄清楚了自己的感情。
只是……
看见黎逍本人，她又不敢说出口
黎逍的喜欢太重，她似乎……承受不住。
“你不需要有这么重的负担。”简清虞深呼吸两下，抬脚走进来：“即便你只是个普通人，我也会帮你——”
“但我不想做你口中的普通人。”这是黎逍第一次打断简清虞的话。
简清虞有被他斩钉截铁的语气惊讶道：“你——”
简老爷子咳嗽了一声：“你们两个人的事情，还是你们商量吧。”
他起身，走到简清虞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好好聊聊，我在楼下等你。”
简老爷子关门离开后，简清虞和黎逍沉默着对坐了良久。
简清虞看着黎逍，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口蔓延，不知道该怎么说。
见她很久不说话，黎逍问：“你喜欢我吗？”
简清虞犹豫片刻，摇摇头，又想起黎逍看不见，说：“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黎逍其实是困惑的。
简清虞对他没有所求，他身上也无利可图，她为什么要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呢？
她有打游戏的天赋，热爱直播事业，家里也很开明，何必为了他这个一直被诟病的大龄选手放弃呢？
……
“我只是——”简清虞盯着黎逍，一字一句道：“不希望你放弃自己的职业生涯。”
黎逍还是有些不明白。
这是他的职业生涯，他当然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放弃。
既然简清虞打定主意不说，他也不会逼她。
“好。”他这么说，“那我也想说说我的想法。”
“你应该听很多人说过吧。”他换了个话题，“我是保姆型打野。”
他自从决定做手术就没想过回赛场的话不是为了哄简老爷子的，他是真的想过，也为自己的未来规划过。
“我也是KPL目前唯一的指挥打野。”
在职业赛场，一个打野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为了让队伍的搭配更优秀，战队都会让队伍的游走位充当指挥的角色。
即便指挥的能力不足，也会更倾向于让更有实力的中单做指挥。
黎逍的确是唯一一例。
“我知道。”简清虞顿了几秒，一时没反应过来黎逍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多少S组的打野都没有你这样的能力，所以你才不应该走。”
黎逍摇摇头：“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经验，所以我觉得即使我不打职业了，也能换一条路。”
“什么？
”
黎逍想了想：“做解说，或者……教练。”
“你怎么能去做教练呢！”简清虞的嗓音瞬间提高。
意识到自己不合时宜的失态，她慌忙地按了按胸口，语气平缓，有点像碎碎念，又好像是在说服自己：“你该打职业的，你就该打野的，你、你就是最适合这个赛场的。”
“但是现在……”黎逍突然扯了一下嘴角，只是简清虞怎么看怎么觉得苦涩。
“这条路已经不适合我了。”
“你不继续下去，怎么知道不适合你？”简清虞深深望着他，“你不要这么悲观，你的眼睛还在恢复期，你不要那么早下定论。”
“简清虞。”这是黎逍第一次这么叫她的全名。
如果他的眼上没有覆纱布，简清虞肯定能看见他眼底隐藏着的、汹涌的感情。
“你有没有想过，究竟是你希望我继续打下去，还是你想打职业？”
简清虞怔怔地看着他，整个人愣在原地：“什么？”
黎逍说完自己的话：“你一直说，不希望我放弃，也在一直为我奔走牵线。我很高兴你能这么关心我，也很感谢你愿意为我出头。”
“我也想了很久，我觉得有的事情你心里其实早就明白了，只是你不知道，你没有反应过来。就像我其实早就想退出赛场，只是我还硬撑着，我也不知道。”
“所以今天我替你说出来了，就像你也帮我做出决定一样。”
黎逍不是没猜测过简清虞做事的动机是什么。
她不喜欢他，他们之间，也仅仅只是因为“CP”才绑在一起的，她其实没有理由为他做什么。
但她就是做了，还费心费力，认真又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