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卞可嘉十几米之外的废弃房屋,瞬间被炸-弹击中,炸-弹让玻璃震碎飞溅,玻璃碎片划过他的手背,留下一道血痕。
身后替他躲过一劫的房屋转瞬吞没于火光中,再徐徐沉入海水,卞可嘉压着身体,在咸涩的海水中一路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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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卞可嘉看到了那片白雾。
第一次看到“白雾”,只是出现在他的日记中的词,过去他将足迹踏遍了整座城市,终于为今日的自己留下了正确的路。
白雾笼罩着在城市的边界,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全部的视野,或许他在过去失去记忆中的某一次,他也曾经如此接近这个城市的边缘。
越是靠近,他越能感觉到这片白雾的特殊,这一片区域,猛然就没有风了,海水停止波动,一切陷入凝滞,似乎这里一切生动的声音,都在接近这条白雾时戛然而止了。
如同一片真空带,吸收所有的声音和光线,身后的人类原本对他追逐不止,却在他进入白雾之前,陷入了与海洋鱼群的缠斗。
那边会是什么呢?
卞可嘉不曾理会身后传来的喊叫和威胁,义无反顾的冲进那片白雾。
白雾连接着沉没城区的最外围和外面的大海,将桑亘镇的人困囿于内,与世隔绝。
这里雾气本应该如空气般柔软,细小的、飘散在空气中的水分子,粘滞无形。
但无论如何,白雾里,不该突然出现拥有实体的坚硬……屏障。
卞可嘉的船在驶入白雾后,就放缓了速度,但引擎减速需要时间,他没有想到,自己在雾中航行不过片刻,以相对的高速,撞上那无比坚硬的、与白雾融为一体的屏障。
碰撞发生的瞬间,整个船头都撞到变形,全速前进的引擎带来的冲力,让整艘船瞬间被掀翻了。
卞可嘉在船只爆炸前,掉入水中。
那一瞬间他只死死抓住了身边的伞,那几乎是溺水之人本能的动作,他只是想抓住身边的什么东西……巨大的冲击,让他的大脑都变得空白,等回过神时,他已经坠入海中,离海面越来越远。
在幽暗的海水中,他甚至还看到了那个精神科医生——那只名叫“小c”的小鳄鱼,本该在淡水生活的动物,竟然在海底出现……还发着光向他游来。
只是小鳄鱼没有成功,那片屏障似乎是一条分割线,从空气中的白雾,一直深入到海底,屏障那端传来吸力,小鳄鱼似乎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向后吸去,它的身体在水中破碎,碎片如同一块块像素方块般逃逸它的身体。
海底有着深沉险峻的暗礁,卞可嘉见到扭曲模糊的色团在屏障边界的位置,将世界的边界一点点吞噬。
包括出现在这里的小鳄鱼。
小鳄鱼的身体已经只剩一个浅浅的影子,它说不出话,在最后的时间里,还伸出自己的小短手,拼命指向吸入他自己的屏障方向。
海面的声音悠远,而下沉是沉缓的,银色的鱼群围绕而上,他看得到自己吐出的气泡,在向水面逃逸。
他也开始感觉到水底的吸力,或许那里会有他关于这世界的答案,就在他放松身体,顺应吞噬时,他的腰上,出现了一双潮湿的手。
“老婆,抓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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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可嘉破水而出的瞬间,深海生物的低频嘶鸣,炮火带来的轰鸣,重新在空气中出现。
很快让他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他再次离开了白雾、海洋,回到了岸上。
这是这一次,他的船毁了,人类不会再接纳他,他没有再次重来的机会了。
“荆”卷着他来到了距离不远的一处废弃的人类建筑里,从破损的窗口,卞可嘉还能看到海面另一端围绕的白雾,还排布于海上的警卫。
人类的船只也默契地停在白雾面前,没有任何一艘船,尝试从这里开出去。
……白雾的另外一面,是一种位置的隔绝。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他的认知和知识体系之外。
卞可嘉有那么一刻,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疯了。
“老婆,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叫我?”
他身边的海洋生物,慢慢在空气中显出身形。
与以往透明的皮肤不一样,卞可嘉可以在“荆”的外表上看到蓝色的血液,和破烂烧焦的伤口
虽然“荆”看上去并不痛苦,甚至还将触手一点点伸向他,不经卞可嘉的同意,便已经将他从头摸到脚,然后抚摸他手背上唯一的伤口。
伤口传来清凉的粘液,皮肤迅速恢复如初。
“没有受伤,太好了,老婆。”
“荆”将一半的身体化成人形,而空气中那些狰狞的触手,仍在虚空中若隐若现地漂浮。
他轻轻地问:“老婆,你还是想离开我,你又想闯白雾了,是不是?”
卞可嘉从海水中出来,全身都是湿淋淋的,他手里还提着那把伞。
他的船已经沉入海中,他的房屋被炸成飞灰,这是他最后身边所有的东西。
卞可嘉望着他:“你是什么时候找到我的?”
“从你手背流血的那刻,你的血落入海里了,我尝到了。”
“荆”声音奇异的轻,“我一直在等待着你呼唤我,可是从昨天你离开后,我等啊等啊,你就没有叫过我,老婆,我找到你后,就在后面跟上了你,我想看看,你到底是想去做什么。”
“老婆,如果没有我,早就有炮-弹炸到你的船上了,你不可能走这么远的。”
卞可嘉将伞里的海水抖落:“……可如果没有你,我本来也不会被人类炸。”
“荆”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笑:“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开始算旧账了吗?老婆,你连死都不怕,却怕我。”
海怪拖着庞大的身躯向前走了一步,卞可嘉却提起手里的伞,对准了他的心脏,“站住,你别过来。”
第46章 如鱼渴水(完)
“荆”见过这把雨伞。
就在卞可嘉不惜以自身安危冒险, 也要从黑市带回来的那个框板箱里,这把伞就放在足够显眼的位置。但那个时候,“荆”没有去追究, 因为卞可嘉愿意穿上可爱的小裙子, 只为去转移他的注意力。
原来另有玄机, 在这里等着他。
“荆”慢慢弯起嘴角,只是那双冷血动物的眼中没有真实的笑意。
只有包裹不住的狰狞, 几乎要挣脱牢笼。
在卞可嘉的海上小屋遭遇袭击后, 他们已经有一天一夜不曾见面了, 原来只是一天一夜, 就可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见面,他就变了样子。
握在卞可嘉手里的这把伞很适合他, 黑檀木的手柄乌黑油亮, 撑开的伞骨精白, 是人类锻造工艺的智慧,耐高温,又耐腐蚀, 伞和人一样, 矜持又冷漠,矛盾都糅合的浑然如一。
卞可嘉现在穿着一件又长又厚的大衣, 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上次见面时还在亲密纠缠的温度还未完全冷却, 但现在的他脸上却是从未见过的坚决冷淡。
他手里端起伞, 伞尖对着“荆”的心脏。
在卞可嘉这里,他们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么?
“荆”站在原地,看着卞可嘉冰冷的模样,却依然能轻易点燃他浑身的情志, 就连恒凉的体温都在叫嚣升高。
就像一只小猫张牙舞爪。
不会感到威胁,但却让你明白,费了许多心思还是养不熟。
而卞可嘉举着这把伞,对着他的样子,是他从没见过的坚决。
这个被困在这座腐朽小镇的人类,在这一刻焕发出难以形容的光辉,仿佛找到了某种希望的未来。
在海怪眼中毫无杀伤力的、柔软的人类手掌,轻轻旋开里面的机关,露出里面的枪口。
伞里面藏着的微型迫-击-炮-管,就这样从伪装中滑了出来,迫-击-炮是先进精密的、具有强杀伤力的人类热武。
就像那些武器能在他的后背上留下伤口一样,杀不掉他,却能让他疼上很久。
“荆”看了他一会,语气亲切地问:“老婆,你真的想好了吗?”
这一刻,他甚至希望卞可嘉能动手,那么他终于有了最好的借口,他将不会再心存丝毫怜惜。
他会无所顾忌地拖着面前这个人沉入大海,将这个人彻底从人类的社会身份剥离,然后,将人关在最深的海底,再也见不到别的生物,让他陷落深海的巢穴,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只能与黏腻的触手为伍。
这个画面,令“荆”狂喜,他早已在脑海里模拟过无数次,却从没有真正的实施。
只是因为,之前他舍不得。舍不得面对卞可嘉失望的眼神,和仇恨的脸庞,但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
卞可嘉看着对面的人,谨慎地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他的小腿往下还都在海中,这栋摇摇欲坠的建筑已经被海水淹没大半,有长条形的海洋生物在海水中游过,在他的脚踝盘旋缠搅,在浑浊的海水中闪着银色的光,或许是鱼,或许是别的什么,他不敢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