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些义愤填膺的吵嚷声顿时便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窸窸窣窣持续不断的惊呼。
“伪神……伪神下凡来了!”
“这可是能翻云覆雨的神明……我们如何能打过!”
“才显形我们便已拿不动剑,要如何才能打过?要我说,何必反抗呢?若是现在求饶说不准还能留一条命!”
人群之中一位年纪极轻的少年在师兄师姐的议论纷纷中眉头皱紧,他尚且还是爱憎分明、快意恩仇的年纪,自然也听不得这些未战先怯的言语,顿时握紧剑柄大声反驳。
“你怕什么?只会在背后操纵人心的硕鼠,算什么神?!我们这么多人,何愁找不到他的破绽!”
青年偏了偏头,饶有兴致地似乎想要听清这些嘈杂人语之中的畏惧与谄媚,却蓦然被突兀的怒喝打断,盖着白绫的双眸偏转方向“望”向那愤愤不平的少年,却反而笑了笑。
“你乃应家旁支,本没有本命剑,是你爹为你买了个剑奴,如今才能在这里大放厥词,可你猜猜,是谁能让你有修炼的机会?”
“没有我,你们仙门四家何来的百年繁荣?季向庭能给你们什么?”
少年瞪大眼睛,不曾料到心中隐秘被“愚者”轻易洞察,他哑口无言,原本锐不可挡的剑锋也随之犹豫起来,没有底气再如先前那般大声质问,却也执拗地不肯放下剑来。
身旁以为年纪不小的修士眼眸转了转,在愚者显现的那一刻,他便已作出了决定,如今看着不肯让步的仙门子弟,眼中暗芒一闪,在少年愣神的功夫拔剑便朝对方砍去。
他可不在乎此界到底被谁所控,自己寿数同修为一般快到了头,如今只有活着才能谈以后!
“大人,我等自然明白你的良苦用心,愿为您效忠除去这些叛徒,还望大人勿要殃及池鱼!”
愚者听着这急切的献媚,却是冷笑一声。
“可笑。”
谁都不曾料到竟会有人无耻到这种地步,自然也听不分明愚者话中之意,待反应过来时便是要拦都来不及,杜惊鸦五指一拢,却感应到什么动作一顿,于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截树枝打着圈自众人身后飞射而出,重重砸在剑柄上,借力打力反将那年长修士一剑封喉。
愚者上扬的唇角骤然落下,再不复方才看戏时的模样,手中红线一扯便直插竹林之中,挥倒一片修竹。
一面如同鬼画符的军旗终于显现在众人眼中,在风中摇晃不已,却始终不曾被折断。
十一自人群中走出,横剑将众人挡在身后。
“要想找季向庭,先过了我们这关。”
树影婆娑,在他身后,若隐若现显现出无数双目光灼灼的眼眸来,竟是一眼望不到头。
村庄之中,正守着门的岁安抬头紧盯着半空中模样消瘦的青年,眼看着他不过几句话便能搅得局面一片混沌,不由眉头紧皱。
他的身后仍旧没有分毫动静,让他进退不得。
他不敢回头去看,生怕轻微的响动便会让季向庭功亏一篑,可这样无声无息的等待实在太过煎熬,便是他都有些心焦。
而在门外,百姓们同样勘破神明的伪善姿态,却是齐齐沉默,与竹林之中的吵嚷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两面。
他们皆是井底之蛙,以为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是这些仗势欺人的仙家子弟,却不想原来在这些傲慢之后,竟都是这些神明的纵容。
是他们命不好,才无论如何都活不成人样么?
“那我们呢?我们活该做这些子弟的垫脚石么?!”
人群之中蓦然爆出一声怒喝,中年汉子吼得声嘶力竭,可这嘶哑声响不过片刻便淹没在竹林内的刀光剑影中,高高在上的神明听不见,亦不想听。
雨下得越发大,在一片静默之中,百姓们似乎也得到了答案,可此刻涌上心头的却并非恐惧与绝望,而是越烧越旺的愤怒。
岁安观察着百姓们的神情,眉心一跳顿觉不妙,正准备张口,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无妨,他们交给我,你看着应寄枝。”
岁安睁大眼睛,心中顿时一松,急急回头看去,才见季向庭脸色苍白地睁开眼,仔细地替应寄枝重新包扎了一遍伤处,便匆匆翻身下床。
岁安上前几步,仔细打量了番应寄枝,见其呼吸平稳,一颗心才彻底放下,转而开口道:“季公子,你眼下灵力枯竭,短时间内怕是无法与之抗衡,不若让夜哭……”
季向庭摆了摆手,弯起眼睛拍了拍岁安的肩膀。
“大敌当前就别说这些,何况你也舍不得……只管安定百姓便是。”
季向庭不再多言,轻轻一推门便朝外走去,狂风吹得他红色衣摆摇晃,却像是在昏暗天地间划出的一点亮色。
他只是站在那里,群情激奋的百姓们渐渐平静下来。
牙牙学语的孩子在母亲怀中眨着眼,手指指着季向庭口齿不清地唤:“大、大英雄……”
不过短短几个月,便已人人认得他。
人人都知道,或许只有眼前这人,才能替他们搏出一条生路来。
季向庭弯下身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开口道:“先将妇孺安顿好,若是当真下定决心要与我大干一场,一炷香之后来找我。”
第115章 苦战
乌云越发厚重,翻涌之间化作瓢泼大雨落下,仿佛天地都被雨珠与红线连在一处,叫人喘不过气来。
愚者血红的双眸与十一相对,杜惊鸦眉心一跳,竟觉得眼前少年的挑起的眼尾与那伪神别无二致。
青年勾起唇角无声吐露几字,杜惊鸦顿时皱紧了眉。
“区区傀儡……”
他虽拾回前世的记忆,可上辈子到底死得太早,季向庭又对自己的结局三缄其口,对于那些细枝末节处的蹊跷,也只有在那几位被其视作心腹的少年的谈论中才能拼凑一二。
电光火石间杜惊鸦便明白了什么,夜哭敏锐偏头去看,他摇了摇舌尖,微微摇了摇头。
伪神的蛊惑之能当真可怖,三言两语便能让他对季向庭身边的副将起疑心。
他能想到的事,季向庭不会不知,他如此安排
愚者骤然出现,可季向庭却并未如约而至,便是加入无数百姓而变得越发壮大的枯荣军,此刻也不敢轻举妄动。
万籁俱寂之中,愚者却只是直直盯着脸色苍白的十一,带着几分嘲弄与诧异地开口:“你想杀我?”
率先反水的那名修士一番慷慨陈词后却许久得不到愚者的回应,此刻突生变故,看着竹林中百姓们眼中的鄙夷神色,心中暗骂一声。
不愧是乱成贼子手底下的人,竟连仙门修士都不放在眼里。
他咬了咬牙,剑光便毫不迟疑地朝身旁的枯荣军挥砍而去,竟是要连着对方身后护着的那位心直口快的少侠都一并除去。
众目睽睽之下,率先表态的人已没了退路,何况他不曾亲眼见过那场声势浩大的混战,自然也对这些乌合之众不屑一顾。
身边之人气息如此凝滞,与他差了不少境界,那所谓以一敌百的神勇,想来也不过是那些败军用来挽尊的借口。
剑锋下压直逼对方命脉,而季向庭却仍不曾出现,修士瞧着眼前将士脸上显眼的奴印,原本尚有些慌张的神情便渐渐被傲慢替代。
“修为低微之辈,也敢与天抗争?!诸位可不要被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骗了,这些无能之人当真能让我们活下去么?”
灌注灵力的话语回荡在竹林之中,原先那些摇摆不定的修士同样开始蠢蠢欲动,充满敌意的目光扫视四周,手中长剑嗡鸣不已。
不知是谁先开了头,惨叫之声骤然响起,人群遮挡中一应家子弟竟拔剑刺向身旁瘦弱的师弟,然剑锋刚划破皮肉,便被杜惊鸦手指的石子打偏,反被自己挥出的剑光划在肩上,顿时鲜血淋漓,被周遭同门压跪在地上。
周遭一下便乱了起来,夜哭脸上厌恶之色更甚,提剑便要将那恬不知耻大放厥词修士一剑穿心,却被杜惊鸦眼疾手快地拦住。
“你要放任他如此妖言惑众?哪怕是还未打就要乱了。”
“别急,季向庭未必没料到如今情况。”
下一瞬,他剑下的枯荣将士骤然消失,转瞬便如鬼魅般出现在那老修士背后,干净利落地一剑穿心,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将士踢了一脚尚且温热的尸体,低声啐了一口:“蝇营狗苟之辈,当真是为了活着无所不用其极!”
原本那些蠢蠢欲动拔出长剑的人齐齐一惊,再抬眼一看,那些他们向来看不上的泥腿子已无声无息地钻入人群之中,反将修士包围其中,一举一动皆在掌握。
方才堪称妖异的身法连一个修为尚可、经验老道的修士都不曾反应过来,这些不曾亲眼见过枯荣军实力的仙门子弟,此刻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还有谁要上前?”
十一冷嗤一声,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握着剑柄的手心却在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