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兄还在海底下,我得出去将他带出来!”
亲眼瞧见季向庭掉入海中,杜惊鸦本就绷紧的神经此刻空白一片,那抹红色身影消失的瞬间整个人便瞬间窜至灵墙前,抬手凝力便要穿墙而出,却被骤然出现的身影拦下。
“应家主,你如今重伤未愈,此地战局便交由你指挥,我当还能与伪神拖上一阵……”
话音未落,应寄枝侧首看了杜惊鸦一眼,指尖灵光一窜便没入杜惊鸦灵台间,掐断了杜惊鸦接下来的话,也让他从那一瞬的茫然之中挣脱而出。
灵墙之内尚且风雨飘摇,他们若再失去第二个人让这灵墙倒塌,那才是真的功亏一篑。
“他有他该做的事,灵墙尚在,他便能回来。”
应寄枝难得说了如此多话,他垂下眼眸,五指一拢蛇骨弓便寸寸展开落入掌心,银白色灵力迸发而出,竟是将满城照亮,刺目白光将那些随着红线再度蠢蠢欲动的傀儡们震得后退一步,让惊惧无比的枯荣军与百姓们得以喘息片刻。
夜哭收回手中长剑,剑柄上挂着的剑穗滴着血近乎看不出原本模样,还未开口便被身后人扶住。
“夜哭副使,需要我帮忙么?”
他偏过头去,望见一双含笑的眼睛,被剑柄勒出红痕的掌心被岁安握住,尾指安抚似地一勾便一触即分。
李元意抬脚将扒在江潮身上的修士踹开,一抹浅蓝色灵力便紧随其后扫过,赶紧利落地将他身侧一周的傀儡尽数绞灭。
少年随手抓了一把汗湿的鬓发终于喘上气来,他仰头同远处与夜哭并肩而立的岁安对视片刻,像是终于从一片混沌中惊醒,伸手拍了拍江潮的肩,像是对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应家主都来了,季公子……不会有事的。”
白玄持剑站在不远处正胡乱挥砍着,没听见李元意的话,更没察觉到应寄枝的到来,显然被什么东西魇住挣脱不得。
李元意心中一跳,连忙唤道:“凝神……”
话音未落,身后便有一双手一左一右将两个从血海里捞出来的人钳制住,江潮摇了摇头,腰腹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仍在渗血,如此牵扯下更是钻心地疼,他皱了皱眉将闷哼咽下,扫视四周后神色反而越发凝重。
“你有见到十一师兄么?”
李元意闻言一愣,回头望向战旗处,却只见被血色染红的旗面,而不见握旗的人。
他呼吸一滞,口中喃喃:“……什么?”
自季公子与十一师兄夜谈后,他们便常常见到师兄愁眉不展的模样,加之方才愚者对十一模棱两可的话语,关于师兄的身份他们心中已有几分猜测。
季向庭失去踪迹已让他们心神大恸,在如此情状下十一失去踪迹,便是从前种种再坚不可摧,也难免冒出几分怀疑来。
尚不及细问,一旁垂着脑袋没有动静的白玄突然挣动起来,分明是血战了两日夜不曾歇息的人,一瞬间力道却大得吓人,江潮只匆匆看了一眼对方的眼眸便倒抽一口冷气,青筋暴起差点没将人抓住,情急之下近乎是吼出声来。
“你爹未必有事,你……!”
下一刻还在拼命挣扎的人猝不及防地软下来,江潮一愣,便见岁安将晕过去的白玄扶住,朝两人点了点头。
“他眼下情绪动荡,不宜再呆在战场上,你们清点一下人数,带着百姓与枯荣军也一同去后方休息罢。”
李元意一愣,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一排镇定的副使:“这么多斩杀不尽的傀儡,还有连季公子都对付不了的伪神,我们若都去休息了,岂不是……”
岂不是这些重担要尽数落在杜家主与应家主,以及两位副使身上了么?!
江潮更是斩钉截铁开口道:“我做不到,枯荣军们也不会同意。”
岁安有些无奈地扫了一眼两人身上的大小伤口:“你们不信我,也该信你们季公子,让你们回后方也只是为了养精蓄锐,待你们首领自海中出来,便能重整旗鼓。”
岁安顿了顿,复又开口,只是这次声音显然轻了不少:“将精力耗在这些傀儡身上,并不值得……季公子带你们来此,不是为了让你们送死的。”
两位少年满腔不赞成便被岁安最后一句话里再吐不不出口,仿佛在此刻终于有了知觉一般,身上横七竖八的伤口疼得要命,后知后觉地、近乎慌乱地觉得委屈。
岁安的话语虽轻,却也足够竹林之内仍在奋战的人听得分明。
总有人……总有人不将他们视作蝼蚁。
江潮猛地偏过头去用袖管蹭了下眼眶,他默不作声地将一旁歪斜的战旗重新插直,与李元意一起扶着白玄缓缓往后退。
在身影隐入竹林之前,李元意脚步一顿,犹豫片刻又开口道:“若是两位副使见到十一师兄,可否劝一劝他?”
岁安一愣,只来得及点了点头便回身架剑,蓝色灵气随着剑锋荡开,那些张牙舞爪的傀儡便被挡在他身前,再无法前进一分。
越来越多的刀剑入鞘声响起,灵墙之外的愚者看着底下仍在负隅顽抗的愚民忽然停下动作,如潮水般朝竹林深处渐渐褪去,不过片刻功夫,便只剩四人站在眼前,他的视线落在应寄枝一片血色的衣襟处,不免挑眉。
季向庭都已葬身大海,应寄枝更是重伤未愈,他们竟还要主动往后撤,失去最大的依仗,便是再有后招也不足为惧。
唯一需要忌惮的便是……
他朝阴沉沉的天上望一眼,层层乌云之上的九重天内,归一仍靠在床边毫无动静,身上灵力正飞速流逝涌向灵墙处,已是连孩童身形都维持不住,宛若一道随时都会消失的虚影。
他什么时候这么在乎这些芸芸众生了?
愚者垂下眼睛扯了扯唇角。
也罢,若是能一举两得,倒是省了不少力气。
满天红线如浪花般在天边翻涌,在灵力涌动间化作一只遮天大手,朝灵墙无情压下,发出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
浓郁到近乎有实质的灵力下,连海水都开始倒灌,整片大地在重压下颤动不已,不断有碎石滚落没入掀起万丈波澜的深海中。
杜惊鸦胸前的留影珠正不断旋转榨取着他体内的灵力,修补着灵墙出现的每一寸裂缝。
而在他身后,一蓝一黑两道灵光翻飞,所到之处炸开片片雪花,短暂交错之后又迅速分离,将仍不愿善罢甘休的傀儡们挡在身前。
应寄枝指节扣紧,无数银色灵箭便离弦而出,阻挡过伪神的灵墙亮起,似是极为熟悉他的灵力气息,锐利的箭矢直直穿透灵墙,绕过巨手直冲愚者而去。
箭光破开云雾撕开数道口子,绕过红线组成的巨手直指愚者而去,却又被他身前灵力挡在三丈之外,在他挥袖之间,又反被弹射回来,叮叮当当砸在厚重灵墙之上。
杜惊鸦被巨大的灵压震得面色发白,他随手拿出怀中的伤药一口吞下,药瓶跌落在他脚边打了个圈,同散落一地的空瓶相撞。
即便如此,红线织就的巨手仍在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下压,惹得山岩崩塌,摇晃不已。
他分出心神去看波涛汹涌的海面,却始终不曾看见他牵挂的身影破水而出。
伪神显然已没有多少耐心,若再如此被动,便是能将身后的傀儡屠戮干净,这道灵墙也怕是撑不到半个时辰。
他对季向庭的灵力太过熟悉,只是靠近灵墙便能察觉到其与季向庭生机的紧密联系,几乎是他用命在延续时间,若是碎裂,便当真……
“他剽窃了天道的力量,仅凭这些挡不住他。”
熟悉声音自应寄枝身后炸响,话音未落灵力凝成的银箭便凝在他眉心处,杜惊鸦回神望去,便见十一神色未变,反而上前一步,应寄枝对准命门的箭尖下一刻便刺入皮肤留下一条血痕。
血珠滚滚而落将锐利箭头浸染出一片血色,他抬手一挥,眨眼间钉在他命门处的长箭便直射向天空中的巨手,原本仍在施加力道的大手便被似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灼出了一个大洞,杜惊鸦顿觉压力骤减,足足一盏茶的功夫红线才又将那烧出的洞口补全。
杜惊鸦松了口气,回身看向对方,皱了皱眉:“以你的身份,何必如此拼命?”
他并不了解十一与季向庭之间的羁绊,却也明白其对十一的信任,可事到如今,他不敢赌身为伪神傀儡的十一为了反叛愿付出多少代价。
十一并不答话,此刻他重伤未愈,抬眼时便是扑面而来的颓丧,然察觉到愚者骤然转移到自己身上的实现后,终于掀了掀嘴角,难得露出快意的表情来。
“在我的血放干之前,愚者便进不来。”
应寄枝垂下眼睛,再抬眼时瞳孔已全然被暴动的灵力染成银白色,他难得有情绪外露的时候,此刻便是迟钝如夜哭都能察觉到其汹涌的怒火,他竟是以爆破自身七成灵力为代价,连手中的蛇骨弓都都开始震颤起来,拖出长长的银色焰火。
杜惊鸦摇了摇头,却也明白自己眼下的状态比应寄枝好不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