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钰心头一震。
他忙低下头,不顾旁边还站着陆夫人,竟毫不避讳地用手帕替他拭唇,腕间白布霎时红透。
赵钰握住陆清梦冰冷的双手,此时,他的脸色惨白,瞬间失神,唇间喃喃喊道:“清梦……”
他的心如同刀绞,更是无力。
“夫人,三位老大夫都来了,许大夫也来了。”祝雯低声说道,“里头那位赵公子,要不要请他出来,若是被看到公子与赵公子同处内室,怕……”
荆丽玉摇头,道:“去请几个大夫进来,隔着屏风悬丝问诊。”
“是。”
雨渐渐停了,漫天的乌云早已散去,露出澄净的天空,散着一点点金色的光芒。
*
“母亲。”
床榻上传来一声虚弱的喊声,荆丽玉正拿着帕子擦拭着陆清梦的手一怔,恍然听到声音,她还竟以为身处梦境之中。
待她抬起头去看,对上陆清梦睁开的双眼,荆丽玉顿时泪如雨下,她颤着声音说道:“我的儿,总算醒了。”
自那一日过去,陆清梦昏睡整整三日。每日高烧反复,灌进汤药又吐出来不少,不仅面色憔悴苍白,连身子都消瘦不少。府县的大夫是请了一批又一批,每日就靠着野人参吊着,不然凶多吉少,这些年养好的身子经过这一遭,又变成每日需要靠着汤药灌养的身子。
荆丽玉擦着泪,喜极而泣,不停的喃喃:“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苦了我的清梦,要遭受这些疼痛折磨。想不想吃些东西,娘去叫厨房煮点小米粥暖暖胃可好?”
“瞧你昏睡了三日,都瘦成什么样了,心疼死娘了。往后可别再这般,再有一回,你叫娘怎么受得住。”
床上,陆清梦只觉喉咙似冒烟般干咳,他轻声说:“娘,我想喝水。”
巧慧忙去倒了一盏茶水,每隔一两个时辰换的新茶水,此时还是温热的,喝入口中正好合适。她将茶杯递到夫人手中,又扶起少爷,虚虚的坐在床榻边上,让少爷大半的重量都靠在她身上。
一杯茶水润喉,陆清梦才觉嗓子舒服了不少,脑袋也清醒许多。他看向四周,熟悉的陈设摆件,无一不再告诉他,他回到了自己的厢房。想到晕过去之前的场景,大雨倾盆,父亲举起长鞭,而赵钰的身影在大雨掩盖下看不清晰。
陆清梦秀气的眉眼渐渐皱起,声音略微嘶哑:“娘,赵郎呢?”
荆丽玉拿着茶杯的手一顿,想起那日在赵家府宅中,昏倒的相公和儿子以及故人之子,她神色莫名地古怪起来。
要她如何说,是她亲手写信催老爷回府中处理这事,为的是斩断儿子的情缘,她担心儿子识人不清再入火坑。可她只有这一个儿啊,宁愿她的儿终身不嫁,也不愿落得个晚年凄惨的生活。偏偏命运真是捉弄人,她听信几个夫人几句话,就断定与儿子的男子实为浪荡之徒,为的是攀附陆府。
不成想、不成想那男子,竟是多年前赵大人的儿子。
“咳咳咳。”陆清梦喉咙一痒,忍不住咳了几下,荆丽玉连忙给他拍了几下背,眼见母亲久久不回他,陆清梦又问道,“娘,赵郎在哪儿?”
荆丽玉犹豫一番,才道:“在府中,离你最近的兰江苑。”
府县本就流传二人私相授受的流言蜚语,且陆府只有陆清梦一个未嫁娶的双儿,赵钰又是外男,虽荆丽玉已然知晓赵钰的身份,私心仍是有的,心中偏向自家的双儿清誉。
外男入住陆府,没有媒妁之言,岂不是做实了流言。
可后来老爷醒来,见了赵钰,偏要当即接赵钰回府中暂住一段时日,连她苦心劝说的一番话都听不见进去,甚是执拗。而那赵钰更甚,荆丽玉大抵也是猜到,是如何也放心不下清梦。
索性,荆丽玉睁只眼闭只眼,倒什么也不管了,只每日来照看着自家的双儿。
陆清梦定定的看着她:“我想见他。”
“你……”对上陆清梦执着的眼神,荆丽玉深叹了一口气,她握住陆清梦的手,细心劝说道,“你这孩子,怎么拎不清呢?等你养好了身子,你跟他想什么时候见面都可,娘又不是那王母娘娘要硬生生斩断你们二人的情分,断不会拦着你。”
“如今你身体抱恙,连下床都困难,何必要现在见他,难不成要为娘去请他来房中吗?”
她话音一落,紧接着陆清梦就‘嗯’了一声,怕她听不见似的,还点了两下脑袋。
荆丽玉眉头都忍不住跳了一下,差点一口气压在胸前喘不上来:“你们二人未定亲,该避嫌,那日情急之下抱你回赵府厢房已是逾矩,幸而暴雨街上没有人,才没被外人瞧见说闲话,否则你的清白是万张嘴都说不清。”
“若娘不允,往后的汤药我不想喝了。”说完,陆清梦抬手让身旁的巧慧扶着他躺下,甚至还闭上了眼,一副不肯再听的模样。
荆丽玉差点扯烂手中的帕子,她要被气笑了:“好好好,你们父子二人是成心来气我的。”
见陆清梦依旧闭眼不说话,又是大病初醒的时候,荆丽玉哪里敢再说什么刺激的话,生怕多说一句,她家的双儿就要闹着断水绝食。今日,荆丽玉算是感受到做母亲的无奈,她也知自家双儿脾气的秉性,有主意做事最是犟。
她语气有点倦怠,道:“祝雯,去请赵公子来。”
第56章
九月初三, 是以初霜现,寒露凝结。
府县,赵府。
天未大亮, 赵钰就唤来守夜的书竹伺候他洗漱穿衣。不多时,赵钰披着外袍去了书房,等太阳渐深, 阳光透过木窗照进书房,彼时书桌上的蜡烛已燃尽半柱。
许是晨时寒冷深重,寒气入了体, 再加上近来府中事情繁多杂琐, 赵钰有些风寒的征兆。他眉头皱了一下,喉咙间传来一阵阵痒意,终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不消片刻, 书房中充斥着赵钰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声音,似是要把五脏六腑给咳出来一般。
站在一旁伺候的书竹心惊,公子咳一下,他的心就跳一下。
书竹捧着外袍, 神情担忧道:“公子, 您还是把外袍给披上罢。奴瞧您面色都比往常憔悴许多,再拖下去发热可怎么办, 要不奴去医馆请大夫来给您瞧一瞧,也好放心些。公子总是这样不拿身子当回事, 如今咳嗽成这个样子还不肯去看。”
书竹一边说着,给赵钰披上了外袍,又去倒了一杯热茶,心里想着打算。
以前有老爷压着公子,现在连刘管家都劝不动公子。
温热的茶水过了喉咙, 赵钰深感舒服了不少,他仍是看着手中的来信,而他左边放了厚厚一沓,其中大半是京中的来信,剩下是妹妹和刘管家派人送来的信。
赵钰清咳一声,耳边是书竹絮絮叨叨的声音,他忍不住揉了一下眉头,感觉头都要被念痛,才道:“别念了。”
“也就过个几日,这点小毛病自然就消失了。整日在你公子面前念念叨叨的,又不是甚么天要塌的大事,比奶嬷嬷还要碎嘴,我看要改改你这怪性子。我是没甚么毛病,也怕被你念出毛病来。”
书竹:“……”
他想哭,公子居然说他像奶嬷嬷!还不是公子不听劝,折腾身子,要是老爷在,他一定跟老爷禀报去,何苦在公子跟前念叨,偏生公子不当回事。
“好了。去换书川来伺候,你守夜也累了,现下去厨房吃了膳食便歇息去罢。”赵钰瞧着他一脸欲哭无泪的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于是赶着人休息去。
书竹不大情愿的应道:“是,公子。”
没等书竹走出几步,赵钰突然想起早已制好的轮椅摆放在厢房内许久,因着前段时日发生的事,他忧心着陆清梦的身体,便将这事忘在脑后。
今日他想起来,便喊住书竹:“趁着今日天气好,你吩咐几个下人将轮椅送到陆府去。”
顿时,书竹眼睛猛地一亮,也不管赵钰是什么反应,他轻快的应下来:“奴这就去办。”
“冒冒失失。”赵钰轻声说了一句,随后又拿起手中的信看了起来。
前半个月他都待在陆府,每日跟着大夫进进出出,眼看着陆清梦脸色红润起来,脸颊长了些肉,不似之前那副病来如风倒的模样,赵钰才放下高悬着的心回来府中。
不过是半月时日,京中的来信是一封接一封的来,就连刘管家一改平日里少言的模样,竟给他寄来四封信。而酒楼跟着出了差池,先是账本出了问题,又是府县中接二连三的冒出来跟酒韵食府一模一样的小酒楼。
说是照搬不足为过,内里的布局摆设都一丝不差。
这几日,酒楼的进账是一日比一日少,皆是因为这些个酒楼定价都比他低。若是他也降低一文,他们则又低上两文。
赵钰想不出应对的法子,只能硬扛着,索性他府中的账上的银两不少,还能支撑一段时日。
越是想起这些事情,赵钰的头愈发的疼,生意当真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