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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雍哼笑几声,开始推理自那日起发生的一切,也将他的思路说与齐明煊听:
  “陛下动了黑市的那几箱子货,微臣让虞郁查了清楚,最后那批货流入禅香山,这就证明是太后的手笔,还有……微臣并没有说陛下笨的意思,只是知道陛下相信微臣,断然不会行动那么快,所以……”
  卫雍的话还没说完,齐明煊就小鸡啄米似的在他的薄唇上吻了一下,“朕就是信你。”
  风日同天,吹乱了卫雍的心。
  卫雍被吻的如日中天,忽然心生感慨道:“若不是陛下的信任,微臣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自古以来,哪有功高震主者得以善终,他也算是个例外了。
  父亲被先帝猜忌,卫家所有人都活在刀尖上舔血,自卫家破碎以后,卫雍心中的最后情意也死的彻底。
  是齐明煊唤醒了他,一步一步的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出来。
  同时,他也教导着齐明煊如何成为一个明君,他一生都在为自己铺路,为齐明煊铺路,整个大周铺路。
  他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将来有一日会死无葬身之地,没想到,竟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销魂蛊杀不死他,劳苦功高淹不没他,帝王将相冲不垮他。
  他一代太师,风骨绝姿,傲然于天地间,红鸾如命,命动红鸾。
  片刻后,卫雍又听到齐明煊心软的说:“朕不舍得。”
  卫雍:“……”
  一句不舍,吹乱了卫雍摇摇欲坠的心。
  但此刻,齐明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卫雍不动声色的扣了扣一只脚的脚趾。
  气氛有些尴尬,卫雍没再多说什么。
  他将齐明煊送到宫里,自己回府筹备来日。
  忙里忙外的度过了安逸的秋冬,转眼迎来了新春。
  丰元十二年春,西北割据的藩镇被卫赟削弱镇压,大周的南北实现了通途。
  卫雍去见了太后。
  对于卫雍的到来,李缨菀一点也不意外。
  她手里把玩着信件,像是等待已久。
  卫雍行了礼,接过李缨菀手中的信件一看,大抵是说的西北藩镇之事。
  此事正在卫赟的督促下循序渐进,结果倒是比预想的要好许多。
  可越是这样,卫雍的心里就越是不安,好像这一切都太顺利了。
  想必李缨菀心里也是一样的。
  两人谁也没说话,僵持了一阵子之后,李缨菀才开口说:“太师,你觉得哀家做错了吗?”
  卫雍:“???”
  他以为太后首先应该质问的是自己,无论是红鸾阁,还是黑市,都是他一手遮天造成的。
  是他将皇室的颜面踩在脚下,皇帝不追究,太后也不追究,他心里的那颗刺就拔不出来。
  此次来找太后,本意是来负荆请罪的,可没想到太后竟是这般问法。
  这让他一个臣子该如何回答?
  “太后,指的是……”卫雍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看着李缨菀。
  李缨菀浅笑,不拘一格道:“太师,你也不用藏着掖着,哀家今日见你,就是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她做了这么久的皇后,又做了这么久的太后,齐明煊还小,先帝的身子又不好,李缨菀只能把全部的担子都扛在自己身上。
  早已没有了后宫不得干政的明令。
  在其位,谋其政,她坐在这个位置上,为陛下谋福祉,为百姓,为大周呕心沥血,不曾疏忽,她扪心自问,算是对得起江山社稷。
  可此刻,她心底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怀疑。
  当年,若不是自己的一意孤行,为了快速解决大周内忧外患的难题,西域可能就不会乱,这场大战可能就不会爆发。
  四方还能有几年的太平。
  可如今,西域王的野心昭然若揭,若是再不加以制止,就会有更多无辜之人流血牺牲。
  她不想看到那一天。
  卫雍也不想。
  所有人都不想。
  卫雍点了点头,“是。”
  “哀家当时,是不是不应该放虎归山?”李缨菀眸中空淡,隐藏了岁月的痕迹:“后来,是不是也不应该炸死燕无渡和燕无双姐弟两个?”
  这个问题,卫雍无法回答。
  这不是应不应该的问题,事到如今,知晓应不应该又怎么样呢?
  讨论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卫雍为臣子,不能对太后说这些话,他站在当时李缨菀的角度,仔细思考了这个问题。
  他承认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出路了。
  “当时的情况来看,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让西域乱起来的办法。”
  卫雍仔细回忆了当时的情景,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太后做的没错,若是他面临这样两难的境地,也未必能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更未必不会这么做。
  牺牲一两个人去换取天下和平,这句话始终无解。
  若是牺牲的那一个人是他,那这句话就有解了,可惜不是。
  人不能随意剥夺他人的生命,每个人都有想活下去的权利,谁也不能随意收回。
  上位者不能,下位者也不能。
  可这乱世之人,自有人前赴后继,视死如归,卫雍想,自己应该是那一路人。
  不惧死而后已,不惧五马分尸。
  在那贪官污吏的刀鞘下,还藏着一把尖锐的刀刃。
  刀刃可以对着敌人,同样的,也可以对着自己。
  思绪交错间,卫雍又听到太后的一个假设,“可若是西域不乱,或者是哀家的手法再柔和一些,是不是就不会来的这么快?”
  会,也不会。
  谁也说不准。
  以前的是回忆,以后的是未来。
  过去的事无法改变,未来的事也没有人能够预料,在这历史的滚滚泥潭中,人还是太渺小了。
  卫雍眸光闪烁,好像看到了烟尘中的另一个自己,他对另一个自己笑着说:“人的野心和欲望是喂不饱的。”
  当时燕无渊回家之时,卫雍也迟疑过,后来平定江南匪患以后,卫雍就想明白了。
  一个人,只要他想做乱臣贼子,想要乱世为王,哪怕是净土,他也能掀个天翻地覆。
  胜利者书写史书,到头来不过讲求一个成王败寇。
  有人想乱江山风雨,有人想守家国安定,人与人不同,可人与人之间,总能找到相似的地方。
  贪婪,怯懦,畏惧,退缩,人人都有,谁也免不了。
  “你这话说的倒是不错。”李缨菀思绪飘荡了半天,又回到了当下,肯定道:“世人都说哀家心狠,连皇儿也这么认为,可若当时哀家不出征,大周必乱。”
  现在想来,当时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又何必过后庸人自扰呢?
  卫雍发自真心的夸赞道:“太后巾帼不让须眉,卫雍佩服。”
  “这世间,就是一个大的牢笼,有人甘愿作茧自缚,有人揭竿而起,而哀家,就是平定乾坤之人。”李缨菀斩钉截铁的说:“他若来战,哀家便奉陪到底。”
  说完这话,李缨菀感觉自己瞬间年轻了数十岁,又回到了可以与卫赟一争高下的时候。
  手中的红缨枪未老,她也未老。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满朝文武加起来说不定都没有她一个人杀的人多。
  见太后如此果断,卫雍顿了顿,又问:“太后可想好对策了?”
  “哀家那日与皇儿说了,神枪营八百军只可守京城,守不了万城。”李缨菀捋着额间碎发,扬起的纤纤玉手直指惊雷,晃眼间,仿佛天下瞬息万变:“哀家还说,倘若真的有那么一日,陛下可以退守天外,这京城,由哀家死守。你猜皇儿怎么说的?”
  这个,连猜都不用猜。
  齐明煊不会退,也不允许有人退。
  突然间,卫雍的脑海中炸出了齐明煊死战不退的画面,他亲眼看着齐明煊亲征杀敌,亲眼看着齐明煊双手沾满了鲜血。
  他不敢想象后面的场景。
  想到这里,卫雍在心里暗暗发誓:有微臣在一日,便不会让陛下沾满污血。
  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鹿死谁手,齐明煊是这样,卫雍也是这样,他目光柔和的看着太后,语气却是十分的坚定不移:“他一定会说死战不退,誓与全军共存亡之类的话。”
  他太过于了解齐明煊。
  以至于有些话,并不需要宣之于口。
  “不错,你倒是了解他。”李缨菀的心底也是坚如磐石,她强大到无所不能,但看着卫雍,又会不自觉的想到齐明煊,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心力嘱托道:“可哀家还是要将他托付于你,若哀家无法全身而退……”
  她这个做母亲的始终觉得亏欠着齐明煊,就想着将齐明煊护在身后。
  卫雍却不然,“事态并未到不可转圜的地步,太后不必……”
  李缨菀垂下头,“油尽灯枯”的说:“人都是有私心的,哀家的私心,就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