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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知宜翻身上马,压睫俯身把贝言捞了上来,单手将她控在马前,简短叮嘱坐稳。
  贝言拍拍马。
  帕卓俯冲下来,在前头为马带路,飞得有些低,爪子堪堪擦过贝言发顶。
  顾知宜猛地勒住马,“疼吗。”
  贝言说这能有什么事,却见那人吹了短哨,帕卓闻声收翅,乖顺地落在他小臂上。
  而他捏住鹰的爪子,眉骨压得很沉,藏语低斥着什么,帕卓蔫蔫扑棱翅膀,顾知宜一点点将它爪子上缠到的发丝给摘下来。
  细心啊,还怕缠伤鹰的爪子。
  贝言心里正这么感慨,然而某人将她那些发丝收整好,一根根捋在指间,圈圈绕在他箭囊系带上,仔细打上死结。
  ?
  贝言不自然坐直,移目。
  帕卓委屈地咕噜两声,被他屈指弹了下喙,而后顾知宜扬鞭催马,马扬蹄子,贝言往后一仰,被他用身体稳稳抵住。
  他一捞,扶正,坐好在马前。
  贝言向后看他,随口道:“是不是故意的?万一我摔下去怎么办?你玩这个前也得告诉我一声。”
  身后人略一挑眉,呼吸扑在她发顶,只摇头说:“摔不了。”
  ?这和承认自己是故意的有什么区别?
  贝言窝在藏袍绒毛间回过味来:“哎顾知宜——”
  马腾地窜出去。
  …
  回去后顾知宜忽然被全家保护起来。
  贝言跑去跟阿爸阿妈告了状,连说带比划,把蹭伤说得仿佛再动一下就会死人。
  她与小妹向导包揽了些杂活,连挤羊奶都没他的份。
  他只能坐在毡毯上,盯着帐顶发呆,快闷出青苔来。
  每天唯一值得期待的事,就是贝言例行来上药一次的时候。
  见她掀帘进来,顾知宜黯淡的眼睛就眨眨亮一下,悄声问:“今天能出去了吗?”
  “你就想着吧。”她答得干脆,棉签沾了药,往他伤口上一摁。
  他疼得紧绷坐直,却还要掀睫问她:“…已经好了。”
  她瞥他,对方渐渐收了声。
  直到两天后,卓玛家的儿子风风火火闯进帐篷,见了顾知宜就用藏语唤他,嗓音洪亮,“走,猎狼去,没你不习惯。”
  顾知宜看了眼床边的长弓,可脑海里忽然闪过贝言瞥来的视线,他又默默坐回去,摇头:“不能去。”
  “就一会儿!”这小子不依不饶,“咱们配合惯了,你其实远远站着都行!没你总是怕的慌,感觉准头都降不少。”
  顾知宜不太放心他性子,翻身下床。
  帐帘却在这时猛地被掀开。
  贝言边撸袖子边跨进来,身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籽,二话不说按住顾知宜肩膀,一把将他推回床上。
  她转头就怼上卓玛阿姨家那小子的胸口,对方瞪大眼睛蓦地红了脸,支棱着手不敢碰她,于是人高马大的藏族汉子,竟被她推得踉跄半步。
  “他伤没好,不准去。”贝言汉语藏语混着念,藏语也不怎么磕巴了,“你们要猎狼你们去。”
  那小子挠挠头,看看她又看看顾知宜,突然咧嘴笑了,“哎有人管着咯,好凶好凶。”
  贝言听不懂,推着他出去,他笑嘻嘻的,帐外围观的邻居们顿时哄笑起来。
  几个藏族阿妈故意用藏语高声打趣,“还没结婚就怕未婚妻了,这小贝姑娘好凶——”
  顾知宜倚在帐帘处,听到这话直起身抬头,声音不高不低地回了一句:“她根本不凶,她担心我。”
  于是藏族阿妈笑说可都护上了,而正忙着推人的贝言忽然转过头来:“你说什么?换汉话。”
  她自觉这话没什么特别,但对方蓦地红了脸,痣与眼尾也红红的,掀睫说不出话来。
  而当晚,卓玛家那小子又鬼鬼祟祟翻进帐里,他哭丧着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扯顾知宜的袖子。
  “哥,我准头真是不行啊,一看见狼就心慌腿软,没你在根本打不了啊,哥你也不想看到我死在外面吧。”
  顾知宜拧眉看他,睫下视线冷淡安静。
  他有些怵他,蜷坐在他影子下头不敢说话。
  好在寂静几秒,对方起身拎起箭囊,他眼睛一亮,对方平静说:“我陪你走一趟,不清理过两天它们就要来这头了。”
  “走走走!”他兴奋地压低声音,“你去骑马!”
  顾知宜却摇头:“牵远再骑。马有声音,她们听到了,会惊醒。”
  “哎哎。”他仰头瞪大眼睛,憋着笑用气音说:“没成婚就被管得这么严,成婚了还了得啊!”
  顾知宜连眼皮也懒得掀,伸手扣住肩膀,他掌心生着薄茧,此刻手指往下一压,那小子顿时像被雪豹叼住后颈的小鸡仔,嚣张的气音戛然而止。
  “走。”顾知宜就说了这一个字,拎着他往前带。
  月光下,他忽然瞧见顾知宜的箭囊系带上轻微反射出蛛丝般的线形光芒,随着步伐轻微晃动。
  他隐约觉得那反光不像是皮绳本身的纹理,于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指尖。
  然而,一弓梢冷静点上他差点犯案的手背,压得他动弹不得。
  他疑惑抬起头,见顾知宜侧过来的眼神比雪山顶的冰湖还冷。
  他就猛地捂住手,突然福至心灵。
  那哪是什么丝线。
  分明是姑娘家的头发,一圈圈缠在系带上,仿佛某种秘而不宣的结契。
  帕卓不知何时已盘旋在他们头顶,两人牵着马走出一段,直到帐篷的暖灯彻底隐没在雪色里才翻身上马。
  …
  帐帘外天光微亮,雪地上映出一道熟悉的影子。
  顾知宜脚步一顿。
  贝言正坐在帐篷口的矮凳上,脚边整整齐齐码着两排雪球,大小均匀得神似阿妈捏的糙米团子。
  见他出现,她慢悠悠拿起一个,低头认真在掌心里团了团,团紧实,又掂了掂。
  “啪!”
  雪球在顾知宜身上炸开,冰凉的水珠溅到脸上。顾知宜懵怔站定,忽然笑了。
  贝言又丢来一个,这次砸在他腰侧,雪沫钻进腰带缝隙,凉得他微微一激灵。
  他就弯腰蹲下去,掌心慢吞吞拢起一捧雪,拇指轻轻压好。
  “啪!”
  雪球在她外套上绽开,故意没捏紧,散落的雪粉像一场迷你雪崩,扑了她满膝。
  “顾知宜,你等着你等着。”贝言低头去拍雪,手上的雪球一个接一个丢出去。
  顾知宜挑眉躲掉,见她跟不上就停下来,不着痕迹地让她砸中几个,看她淡淡开心。
  雪团撞在他藏袍怀里,簌簌落雪粉。
  而贝言认真拢雪球,扑在地上专注将雪往自己身上扒,枣红外套上全是雪,她在雪间有些明媚。
  顾知宜指尖冻得通红还在垂眸笑,肩头抖得藏袍毛领都在颤。
  直至贝言拿袖子抹了把脸,平静端着一个巨大雪疙瘩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起身的瞬间,因为重心不稳还被带的往左边歪了下。
  顾知宜不躲了。
  他眯起笑回身走向她,弯腰蹲下去,垂睫手指替她系好鞋带,指尖扫去靴面上的雪。
  然后他抬起头,视线越过面前这颗超大雪疙瘩,直直望进她眼睛里,忽然笑了。
  从容扮出无辜示弱,也算讨饶。
  贝言丢掉雪疙瘩,落地发出重重闷响,她拍了拍手,“让你养伤,你非跑出去。”
  顾知宜仰着脸看她,以藏语告诉她:
  “■■■■■■■■,■■■■■■■■■■■■■■■■,…■■■,■■■。”
  “啥?说汉话。”贝言觉得这个时候说藏语太犯规,就像某种加密文字一样,她根本听不懂。
  顾知宜说不要,弯着的睫毛上还沾了雪粒,摆明要拿捏她听不懂。
  “你就瞒我吧,等到有天想说但我听不到的时候你就后悔去吧。”贝言冷笑着身一转。
  顾知宜望着她明显气着的背影,忽然伸手拽住她外套后摆,“吃饭。”
  他终于憋出几个汉语字,语调每每一像哄人,耳根就红得像她外套的颜色,“做你想吃的。”
  贝言干巴巴转身走,“药还得上。…还吃甜的。”
  …
  贝言的运气一向好得过分。
  赛马节因顾知宜的缺席而重办,因为草原的骑手们不稀罕奖品,只想堂堂正正和他比一场。
  赢了他,才是真正的第一。
  于是雪原再次沸腾。
  这次全家都来了,连向导都换上了节日藏袍。
  阿妈特意给贝言挑了套最漂亮的藏服,绣着金线的袖口垂到指尖,可贝言觉得袖子太长,端着碗烤土豆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热腾腾的蒸汽糊了她一脸,惹得小妹咯咯直笑。
  起点线上,百匹骏马躁动不安,骑手们的藏袍被风卷成猎猎的旗。
  经幡柱下老喇嘛诵经祈福,桑烟袅袅升起。
  卓玛家那小子在人群里蹦跳,朝贝言疯狂挥手:“等着吧!哥不会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