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维娅几乎忘了她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她只记得,回到家中时,她的家人们围聚上来,问她怎么了,为什么离开了这么久。R的红头发在他们的身后,带着探询的目光。
她想起了预言家曾说过的话,于是笑了笑。似乎什么一直盘旋在她头上的东西落了下来。
那一晚她显得温柔又友好,在晚宴之前,她和人们一起跳起了舞,一圈又一圈。晚宴之后,女主人找了个得体的时间询问知名的预言家是否肯为他们解答疑惑时,R点了点头。
于是人们一起移步到一边的小客厅里,留着仆人们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希尔维娅穿着午夜蓝的礼服离开了人群。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从一只酒精灯里把酒精倒在盘子里,又用一张废纸引燃了火光。
她在自己书桌的抽屉里翻了翻,翻出一只盖着红十字会保密字样的文件。
几份档案文件和照片被她倒在了桌子上,第一份在火焰里化为灰烬的是施季里茨的大学论文、而后是几份口供的复印件......
她总是留存着这些资料,不顾危险地带着它们走南闯北,期待有一天能找到施季里茨的消息,但现在他还活着,那么这些资料除了让他陷入危险之外毫无用武之地。
烟雾升腾起来,几乎充斥了整个屋子。希尔维娅在烟雾里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她一边低声咳嗽,一边拿出了那张手写的曲谱。
客厅里正在给人们算命的预言家摸出了一张不详的牌,她站起来四处张望了一下:“卡珊......不,希尔维娅在哪里?”
火焰吞噬曲谱的时候,希尔维娅几乎站不起来了,她扶着墙壁,把所有的照片都倒了出来。
“希娅?!”路德维希在外面敲了敲门,“发生什么了吗?”
她没有力气理会,只是把手上的照片投进了火光中,但在最后一张时,她还是慢了一点。
“希娅!”路德维希试着拧了拧门锁,“我要找管家来了?”
她的手指抚过照片上的人含笑的面容——婚礼的礼服衬得他们俩很好看。她用恋恋不舍的目光盯着他们看了好久,但最终还是松手,将它送进了火堆里。这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失力地倒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心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希娅!”路德维希带着人们闯了进来,她的父母一眼就在烟雾缭绕的房间里发现了自己倒在地上的小女儿。她的母亲发疯一样地跪倒在她身边:“希娅?看看我?”
“希娅!”
希尔维娅听不到他们的呼唤,她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嘈杂,她勉强地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海因里希站在人们身后不远的位置,还穿着他最喜欢的军装:“你来接我了.......”她向自己早逝的兄长伸出手,“哥哥。”
她无力地垂下手,火光吞噬了照片上人们含笑的面容。
BE结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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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谢瓦洛特——施季里茨做了一个梦。
他很少做梦,这并不是他的睡眠质量好,而是长久训练和紧绷的生活给人留下的习惯。情报人员不能做梦,至少不能说梦话——即使是梦话,也不能是自己的母语。
他经常会想,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到底什么语言算母语呢?在他成长的过程中,耳边听到的是法语、德语、英语、俄语、波兰语......他用法语写中学结业论文,用俄语写调查报告,用德语写大学毕业论文。
施季里茨当然得不出答案。
他站在眼前的一片浓密的晨雾里,身后是一片看不清的灰败。他靠这种无聊的思索打发时间,直到看到他朝思暮想的人出现在他眼前。
希尔维娅·威廷根施坦因穿着她漂亮的灰蓝色礼服,出现在这个地方。她周身的气质和周围的一切都极不协调。但施季里茨还是感到久违得高兴:“我没有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吾爱。”
“因为我在等你,亲爱的。”希尔维娅笑了笑,她笑起来非常美丽,就像春日之中拂过湖面的轻风。
“那我真不该空着手来。”施季里茨也笑了,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自嘲了一句。
“下次来的时候,你可以给我带一束玫瑰花。”希尔维娅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她的目光一会儿望着他的眼睛,一会儿看着他的脚边,“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我爱你,亲爱的,一直以来,我都深深地爱着你。”
施季里茨觉得自己的语言有点空白,在他还未说话的时候,一声钟声敲了起来。
希尔维娅回头望了一下远方,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我要走了,亲爱的,我哥哥在等我。”
这一次,她没有等他回答,就退入到一片迷雾和灰暗之中。他伸出手去,但什么也没有抓住。只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落在他的脸上。
钟声再一次响起,施季里茨睁开了双眼,发现那冰冷的东西是划过他脸庞的泪水,他自己的泪水。
窗外泛出了黎明的光彩,他穿戴好衣服,走到走廊里,恰好看到他的司机——那个小伙子在走廊徘徊:“您也听到那钟声了吗?中将同志?”
“我准备出去看看。”施季里茨平静地答复他,“还有,在这里你可以不用喊我‘中将同志’。”
“好像是有人去世的丧钟。”小伙子耸了耸肩,“似乎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否则不会整个日内瓦都能听见。”
施季里茨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他自己很清楚那是什么钟声,他曾经在送葬母亲的时候听过,那是他童年对母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记忆。
他走上大街,人们在窃窃私语希尔维娅·威廷根施坦因的死讯。
希尔维娅的葬礼定在三天之后,人们从世界各地赶过来为她送别。她曾供职过的红十字会和联合国隆重地发表了声明,并在那一天为她降半旗致哀。伯尔尼的诺雷利神父特地赶到日内瓦来为她举行葬礼的仪式,墓碑上刻着这样一行字:
“这里长眠着希尔维娅·威廷根施坦因公主殿下,她曾经带着橄榄枝来到人间。”
以色列政府抓到了一个表达歉意的机会,他们忙不迭地派出使者追授她“义人”的称号,并大力地表扬她在战争中尉犹太人做出的贡献。前一年在日内瓦举行会谈的五大国政府,也纷纷派出代表来悼念这位“杰出的和平人士”。
斯文森·杨是第一个赶到日内瓦的美国人,随后是耶鲁学派的学者们。她的同事们为她抬棺,罗素教授从英国为她写了一篇悼词,称赞她的伟大,并指责麦卡锡这位“法西斯分子”在“她好不容易逃出纳粹德国的魔掌之后继续对她进行迫害,让我们的时代损失了一位伟大的和平人士。”
有人指责斯文森在她的葬礼上过于冷漠,但一张照片立刻打破了这种偏见,一位记者拍到他在人群散尽之后,对着希尔维娅的棺木喃喃自语。那落寞的身影和人群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指责者很快遭到群起攻之,人们说他只是太过难过,以至于不知道如何表达悲伤。
但可能只有斯文森自己知道,他所说的只是一句话:“现在世界不会再有机会知道真相了......但是,凯瑟琳,你还欠我一次远东之行呢?现在只能靠我自己了。”
他老老实实地和路德维希·威廷根施坦因亲王解释了原委,得到的只是对方一个“我早就知道”的眼神,于是他把支票交给这位亲王:“我们曾经就这个问题打过一个赌,现在,我把输掉的彩头给您了。”
“她会很感激的。”路德维希低声道,“还有,谢谢您在此事上做出的牺牲。”
斯文森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没有理解他的话似的,下一刻他笑了出来:“不,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斯文森·杨在葬礼结束的第二天早晨启程回美国。在一夜的小雨之后,他决定去墓地和希尔维娅告个别,他踩着雨水走在街上,一路想着脑海里的新课题,几乎没注意到他和另外一个男人撞在了一起:“抱歉!”
他立刻反应过来,先注意到的是那男人手上的蓝宝石戒指,这东西几乎和暗器一样,但在他的目光触及到对方的脸时,他愣住了:“我曾经见过您。”
施季里茨没有花很多时间就回忆起了斯文森·杨,他等着斯文森继续说下去。
“我曾经和希尔维娅交换过所爱之人的信息,”斯文森叹了口气,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如果她知道您还活着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毕竟,她一直深深地爱着您,一直。”
出乎他意料的是,施季里茨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几可称得上落寞的笑容:“我知道。”
他们没有道别,就各自走上了自己的道路。在到达墓地时,斯文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希尔维娅的墓碑上,放着一束玫瑰,那玫瑰娇艳欲滴,红的像火。
此后的若干天,莫斯科的一个不知名地方,一位穿着西装的青年走进了安静的院落:“康斯坦丁诺夫中将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