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洛雷斯不知道为什么没追上来，珍妮弗消失不见，处于自己完全不清楚的陌生地点，面对两个实力强劲的敌人，自己的清醒时间还剩下最后一小时——所有的一切都表明自己处于劣势。
但看到活生生的谢利在自己眼前，一切麻烦都不算麻烦。
“选在这个地方，你们不打算乘胜追击？”他笑了一声。身上的伤口在时间的作用下逐渐愈合，魔力也在缓慢恢复，加上精神上的兴奋，艾迪公爵的状态几乎恢复到了最好。
伊迪丝主动带他来这，说明根本没有继续打下去的心思。
伊迪丝点头：“杀你不是件容易事。”
当然，杀她也不是。
“我想和你谈谈。”她坦言道，“死亡并不会让问题消失，虽然从我个人习惯看，我更喜欢处理掉产生问题的人。”
艾迪公爵眯起了眼：“我也是。”
“你想谈什么？”
霍普不可能坐以待毙，虽然伊迪丝看不出他做了哪些小动作，但对方肯定将逃跑和应对攻击的准备都做了。
“谈谈你的计划。”
魔力存储空间太过巨大，其实并不适合谈话。伊迪丝倒是有心将他带进安全屋，但霍普恐怕不会允许。
谢利站在伊迪丝身边，手里抓着魔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霍普的手。
他封闭了以三人为中心的大圆，让霍普无法通过传送离开。
艾迪公爵没回应。他颇感好奇地在原地转了一圈，拣起一个盒子放在手心。
“我知道多洛雷斯专门建了个地窖储存，但从没看过实物。”他的手指在盒子上一抹。轻松破开防御，将里面的魔力引了出来，“保存得很好嘛……”
“我以为是你们还没闹僵前共同建造的。”这倒是出乎了伊迪丝的预料，“魔力锁都是艾迪家族的产业，你们自己不存储？”
“我没有掌控全王国的兴趣。”霍普冷笑一声，“魔力锁的最大作用是筛选，而非无条件吸纳。”
不得不承认，他只是为了私欲，在这一点上，只有多洛雷斯看出了其背后隐藏的巨大价值。
拥有它们，就能掌控全王国的天赋者。
“说起这个，我还觉得奇怪。”伊迪丝随意发散话题，好像这真的只是一段随意的谈话，“你活了几百年，就没想着推翻王国，当个艾迪陛下？”
从他当初撺掇路易莎一起参与战争的情况看，他本人对权势和地位还有极高的渴望。拥有无尽的寿命，极高的天赋，从上古时期开始的魔法积累，推翻一个王国不算难事。
“因为我不想。”霍普淡淡道。
“不想当国王，但想当贵族？”
“可以这么理解。”
这可不像艾迪公爵会说出来的话。
伊迪丝挑眉，看对方没有停口的意思，继续沉默倾听。
霍普表现出回忆的姿态：“更何况，我根本不姓艾迪，用这个名字很奇怪。”
伊迪丝安静地盯着他的脸：“尤金·欧文。”
她用的陈述句。
霍普的嘴角慢慢上扬：“你知道的比我想象得更多。”
尤金·欧文。
那个三百年前从别人的棺材中醒来，被法官以“没有灵魂一说”为由，判给了身体上的血缘亲人，最后该选择离开家庭，独自一人前往其他城市，于65岁自然去世——但从后续研究看，这个“自然”是否真实还有待考虑。
他就是那个伊迪丝在协会内部图书馆看到的神秘故事的主人公。
他的转生只是一次意外，正好灵魂天生松动，正好濒临死亡的时候遇到了同样濒临死亡的身体，顺利在没有法阵引导的情况脱离原身体。
最开始几次转生都不可控，换到的身体可能年纪太大，也有可能没有魔法天赋，只是平民。找到路易莎帮忙研究后，他才最终有了稳定、定向的互换身体方法。
“你很了解路易莎——”艾迪公爵的语气突然一顿，微妙道，“那次在路易莎棺材边的人是你？”
“跟踪我进了山洞，拿走了路易莎的魔咒本。”他语气带上了笑意，“我就说，这个世界上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拿走我要的东西的人不多。”
“从数量上讲，你绝对是第一名。”
无论是路易莎的笔记，穆琳的身体，还是谢利那具完美的躯壳，全被伊迪丝打乱了。
伊迪丝零散地和他聊了几句，似乎真的只是想聊天，但霍普还是布置好了一切，在地上设置了法阵。
一旦谢利打开禁止传送的限制，他就能迅速回到熟悉又安全的艾迪家宅邸。
也不知道她的具体目的是什么……
“那得看你怎么定义‘我的东西’。”
谢利终于说了对艾迪公爵的第一句话。
“我不是‘你的’。”
“老师也不应该成为你试验的牺牲品。”
伊迪丝偏过头。
谢利已经很久没称呼过她老师了。
“你很恨我？”艾迪公爵略感惊讶，“为什么？”
这句话把两个人都听懵了一下。
“为什么？”伊迪丝重复了一遍，“你想杀他，还问他为什么讨厌你？”
“但我没成功啊。”
艾迪公爵摊开双手，“死的是你不是斯科特，后续监视也成功被清除，只是这两件事的话，完全没必要恨我。”
他的思维模式真的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样……
伊迪丝暗暗感慨。
谢利的面部表情则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彻底消失。
“没必要？”他呵了一声，“……我有时宁可死的是我。”
愧疚。
伊迪丝都没看他的表情，但依旧听出了这一层意思。
她身体一时有些僵硬。谢利第一次得知艾迪公爵的目标是他而非自己时的表情再次浮现在脑海。她记得自己安抚了他，拒绝了他的道歉，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意外而已。
“问题的产生者不是你。”当时的她轻松道，“从结果看，我们两个的现状也不算太烂。”
这样就足够了。
……没想到谢利嘴上没再表示，内里却一直在遭受愧疚感的折磨。
艾迪公爵保持嘴角的弧度，一眨不眨地望着谢利的脸。伊迪丝退后一步，轻轻把手搭上谢利的肩膀，无声表达支持。
“都结束了。”她小声道，“没事。”
艾迪公爵的嘴角缓慢向上蠕动，口开得越来越大，牵扯出鲜红的口腔内部。
“你喜欢她？”
他语气兴奋道略微颤抖：“你喜欢你的老师，喜欢伊迪丝·加里？”
谢利：“……”
他没有说话。
伊迪丝：“？”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承认自己在情感方面经验不足，但通过转生回来的一系列接触，还是能察觉到谢利对自己的感情有些超乎寻常，绝对不是老师和学生该有的状态。
至少她不会在梅莉死后去亲吻她尸体上的头发。
不过受制于现实压力，要排在心理辅导前的事情太多，她一直没抽出空重新梳理两人之间的关系。
但霍普就听了这么几句话，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与你无关。”她见谢利完全没有打算说话的意思，淡淡接话。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种关系很有意思。”霍普突然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他性格的姿态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不得不捂着肚子弯下身缓解，“抱歉，毕竟我从两百年前开始就没再有过类似的感受了。”
“活得太久，觉得别的女孩都是孩子下不了手？”伊迪丝面色古怪，“你有这么好？”
“不，只是单纯情绪出了问题。”
艾迪公爵不介意自己的脆弱被知晓，但还是隐藏了不少东西，一笔带过，“活的时间越久，积攒的记忆和感情越多。处理脑中原有的情绪就已经够困难了，想再挣脱出来感受爱情，实在是有些难以实现。”
串起来了。
伊迪丝松了口气。
她现在完全能确认，目前的霍普·艾迪和过去的尤金·欧文近乎是两个人。
塑造人的是记忆，而不是灵魂。
漫长的时间不是尤金丧失自我的原因，他的前后不一，大多是别人记忆的遗留。
伊迪丝能感受到，自己接收到伊迪丝·格里芬的记忆后，不受控制的对多琳产生了怜爱之情。小姑娘本身确实值得怜爱，但她的感情明显要更加热烈。
从贫民窟醒来，看见天花板的那一刹那，她甚至能感觉到原主死前强烈的不甘。
不想死，但更怕的是自己死了，妹妹就没人照顾，很快也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