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闻言微微颔首认可,又觉面子上挂不住,轻咳一声驳斥道:“蔡大人年轻有为,却难免沉不住气,往后行事还是稳妥些为妙。”
蔡宣季立刻摆出一副恭敬后生姿态:“大人说的是,晚辈受教了。”
府尹这才闷哼一声,振袖而去。
上了马车,蔡宣季立刻吩咐充秦:“沈度太过狡猾,吩咐镖局那边尽快拿下镖头之位,以免夜长梦多。”
充秦垂头应是。
蔡宣季给的线索指向性太过明显,与直接报沈度与玉松的大名无二,于是府尹很快命人排查到了梁照儿等人在南通巷租住的宅子。
听隔壁邻居说这家男主人前些时候也受了伤正在家中养伤,捕头们更加警觉起来。
捕头推门而入,目光探究地盯在卧在床上的沈度身上,“你是何籍贯,来汴京作甚,七日前夜里可曾出去过?”
沈度答道:“回官爷的话,草民沈阿狗,扬州西溪村人士,来京城经营食肆。家风甚严,故而夜里从不曾出门。”
那捕头狐疑道:“你夜里竟从不曾出门过?”
他观床上的男子宽肩窄腰,颇有几分姿色,又经商,手里怎会没几个子钱,夜里从不出门这说辞也太假了些,哪有猫儿枕着咸鱼不偷腥的?
都是男人,还在这玩惧内的把戏。
沈度刚欲说些什么,只见梁照儿半只脚跨进门,未进来先闻人声:“官爷来了有失远迎,且让奴瀹盏茶您吃罢。”
那捕头见梁照儿来了立刻又问:“这家里可还有其他男人,一并都叫出来。”
梁照儿抚着鬓角假意套话:“唷……这可是不巧,奴还有一表兄,只是正在食肆里头忙着,现下倒不在。敢问官爷是来排查些什么,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儿,近来老是不大太平。”
捕头一听梁照儿似乎知道些什么内情,转而问话:“娘子说哪里不太平?”
“嗨呀,这样大的事情,您这样的人物怎会不知,可别诓奴一个妇道人家了,”梁照儿乔作惊讶地凑近了道,“如今街头巷尾都在偷偷地传呢,说那镖局的镖头叫人活生生地剜了心、扒了皮,死状惨烈得很!”
捕头眼见梁照儿越说越不象话,连忙制止:“你这个妇人舌头太长,不知真假的话还在这搬弄。”
梁照儿见状连忙欠身赔罪:“对不住官爷,都是民妇的不是。”
捕头见她认错态度良好,人又生的风流,便轻轻揭过:“你男人得了什么病瘫在床上?听隔壁大娘说,也是七日前病的?”
这日子恰好是宋合武被杀害的日子,捕头神情严肃,立刻伸手去探沈度虚实。
沈度压下想回手的生理反应,结结实实地受下了那捕头的右掌。
他闷哼一声,皱紧眉头。
梁照儿连忙上前劝道:“官爷,我这男人身子骨弱,担不得您这般。”
捕头见两人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更觉其中有蹊跷,说着便要揭开沈度身上缠的绷带仔细瞧瞧。
据上官所给的情报,其中一余党右肩中了箭,恰巧此人也是右肩受了伤。种种巧合让这捕头愈发深信他已抓住真凶,即将走上升职加薪的康庄大道。
梁照儿抓住捕头的手,哭诉道:“官爷,还请您高抬贵手饶了咱们罢。”
捕头一把将梁照儿甩到一边,“本官怀疑你男人便是杀害宋镖头的凶手,如今只肖一验伤口是否为箭伤便知。”
沈度见状焦急喊道:“娘子,你没事罢?”
那捕头拆开绷带,只见绷带上带着些淡黄色的液体,伤口处一片水疱,红白相间的皮肉翻着。
这是明显的烫伤而非箭伤。
梁照儿立刻上前替沈度重新包扎好,泣涕涟涟道:“官爷可瞧清楚了,再没旁的可疑心了的罢?”
那捕头别过头道:“我为官多载,什么伤没见过,自然分得清箭伤与烫伤。”
“我与官人拌嘴,不小心将烧得滚热的茶水掀翻浇在他身上,这才弄成这般模样。”梁照儿断断续续地解释道。
捕头不悦道:“你身为妻子,竟如此笨手笨脚,伤了自己男人,简直有失妇道!”
梁照儿将帕子一甩,眼横道:“他不过我梁家一赘婿,供他吃穿还有什么不够的,官爷可不能偏帮了去。”
说着,梁照儿又捏了沈度一把。
沈度闻言立刻做出一副受气小媳妇模样。
那捕头同情地看了一眼沈度,向来倒插门不易,不仅外人看不起,妻族也爱打压上门女婿。
看来这沈阿狗夜里不出门的说辞倒是能对上,摊上这么个利害的娘子,也算可怜。
他摆了摆手,敷衍道:“家务事外人如何参与,本官还要去排查下一家,先告辞了。”
梁照儿追着出去,高喊道:“官爷别走啊,且留下吃盏酒。”
眼见那捕头走远了,梁照儿才心有余悸地回了屋子。
“方才当真是吓坏我了,谁知那捕头竟真会探查你伤口。”梁照儿抚着心口后怕道。
沈度将右肩上用猪皮做的假伤撕下,丢在桌上:“早听说近几日开封府在盘查凶手,还好临走前让侯莫陈利做了这东西,不然只怕难得瞒天过海了。”
箭伤已渐渐好转,创口边缘开始收缩,长了些淡红色的肉芽,正是痒的时候。
沈度有想过要不直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真的倒盏热茶在伤口处,更显逼真,幸而侯莫陈利擅易容术一道,才避免他伤口恶化。
镖局新选迫在眉睫,若是箭伤还不恢复,只怕会出岔子。
梁照儿将心绪平复后又道:“开封府的人连如此细节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只怕是冲着咱们来的。为避免节外生枝,得告诉崔璋,事不宜迟,必须尽快解决。”
沈度点点头,在扬州他与玉松收集了不少宋合武从淮扬一带转运官盐的罪证,网已撒了许久,是时候收了。
第125章
寅时三刻,官员们已在宫门前候着。
众官按品阶排着长队,一品官靠前,九品官靠后,不可僭越。大内侍卫检查了门籍后,文武百官分别从东西掖门趋行而入。
殿外钟鸣声起,内侍官高喊“卷帘”,皇帝升座,百官拜礼。
礼毕,崔璋执笏出列,声震殿宇:“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两淮私盐案涉案逾三万石,私盐流窜七州,盐铁司监管失职,转运使相奉纵容私贩、收受重利,此等蛀虫不除,盐政恐难肃清!”
前头一二品大员见后头有人忽然跳出来,纷纷回头探望。见是一身着青色官服的八品小官,又失望地收回了头。
这么小的小虾米,难成气候。
位列于前的相奉身形一僵,与之交好的工部侍郎立刻帮腔道:“沈大人许是入朝为官不久,对盐科一事不甚了解。相转运使到任半载,查抄私盐窝点十二处,缉拿私贩五十余人,何来‘纵容’?私盐屡禁不止,根源在盐税苛重——亭户煎盐成本超官价三倍,不卖私盐便无活路,若只严惩官吏而不革除盐法积弊,私贩只会越禁越多!”
崔璋闻言心中冷笑,原是藏污纳垢的蛀虫,在他们口中却成了为民生计的清官,好一副大奸似忠的模样。
官家看了一眼崔璋,无视了旁人替相奉的说情,近而问道:“户部对此事有何看法?”
崔璋身为从八品主簿,即便在朝堂上公然弹劾,只怕也会被斥为“构陷重臣”,但官家发话了,事情兴致就变了,眼瞧着是有要彻查的趋势。
此言一出,众官员也顾不得朝上不准交头接耳的规矩,忍不住侧头面面相觑。
有脑子转的快的已然明白这背后必是官家授意的,不然一八品小官哪来的这么大勇气。
韩知州如今领着户部的事情,立刻上前道:“回禀陛下,前日户部核查盐税,确有不翔实之处。江南盐税每年应缴三百万两,去年竟只入库一百八十万两,当时臣曾质疑转运司,却被以‘盐产歉收’搪塞,只字未提私改盐价。”
崔璋笏板直指替相奉说话的四品官员:“祖宗定的盐价岂能轻动!减盐税则国库岁入锐减,边军粮饷、河工经费从何筹措?王大人为张承年辩解,怕是与盐商有所勾连,罔顾国本!”
相奉双膝跪地,额头抵着青砖:“还请陛下明鉴!臣心系民生,去年两淮因私盐
入狱者三百余人,半数是求生的亭户,再用重刑只会激出民变。反观崔主簿,只盯着官吏追责,对盐法漏洞避而不谈,莫非是怕触及御史台背后盐商的利益?”
监察御史缓缓道:“江南盐务乃国库重要来源,竟出此贪腐之事,兹事体大,不知崔主簿可有实证?”
“臣已暗中查访许久,收集到盐运司官员与商人往来的书信、账册,还有盐商私设盐场的图纸,皆已呈交司礼监。”崔璋抬头回话,语气笃定,“更有扬州府百姓联名状纸,足证此事属实。”
蔡宣季站在崔璋前列,神色微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