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什么,才能弥补他欠下的因果债呢?
宋燃犀看着那个还剩下一大半的饭盒,苦笑了一下。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他甚至非常清楚,无论他做什么,尧新雪都不会再原谅他,无论他做什么,他都弥补不了尧新雪受到的伤害。
他欠尧新雪那么多。
在之后的半年里,宋燃犀都没有在尧新雪面前露过面,他每次都只是亲自准备好尧新雪喜好的菜,然后小心翼翼地装进饭盒里。
宋燃犀如同一个丢了魂的疯子,要么坐在宋洲的墓碑前发一整日的呆,要么在尧新雪所在的医院坐着。
某一日,当他站在三楼的走廊里,看着尧新雪走在二楼的花园中央,他的目光仿佛被那单薄的身影刺痛般,畏缩,却又是这样地依依不舍。
尧新雪穿着病号服,慢慢地走在花丛中间,那只波斯猫跑在他的前面,颈间系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风吹起尧新雪蓝色的长发,有那么几秒,被吹乱的发丝遮盖住了他的侧脸。
宋燃犀的心跳砰、砰地跳着,他猛地转身躲在了墙后,恰好避开了尧新雪紧随而来的视线。
第107章
尧新雪现在的作息很混乱,病痛的折磨几乎让他彻夜难眠。在坚持了半年之后,他终于不得不使用了镇痛剂和安眠药。
尧新雪憎恨一切让他失控的东西,但是他的精神如今却是这样的脆弱,仅凭着意志力已经不能够让他继续下去了。
因为长久的病痛,尧新雪也逐渐露出了淡漠人情的一面,照顾他的人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对待他人态度的滑坡。
但所有人都为他提心吊胆,每每看着他,就能看到他的唇几乎失去血色,而瞳色又是这样浅,整个人苍白得如同一捧细雪,惹人怜惜,生怕他就这样融化掉。
后来他吃不下任何东西,总是吃着吃着就开始呕吐。
尧新雪变得越来越瘦,因为营养不良,长期卧床,他的双腿肌肉萎缩,甚至连站起来都快要做不到了。
宋燃犀出现在他不愿意吃饭的第二天。
尧新雪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那个穿着黑色风衣,表情冷峻的宋燃犀,挑了挑嘴角。
宋燃犀终于肯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你是不敢见我吗?”他哑声问。
宋燃犀站在尧新雪的面前,低着头望着他缠着绷带的手:“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看着这样的尧新雪,宋燃犀感到揪心的痛意————这么强势、这么美好的尧新雪如今变得奄奄一息,苍白无力,而这全都是由他造成的。
他给这家医院提供大笔的资金,想尽一切办法给尧新雪做好吃的,都是为了能够补偿尧新雪。
宋燃犀的眼神痛苦,他想去碰尧新雪,却只是杵在那一动不动。
他站了好一会,终于艰难地开口:“你要吃点东西,不然……特效药已经研制到下一个阶段了,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宋燃犀深吸了口气,他努力组织着自己的措辞,在会议室里雷厉风行的他第一次感到说话是这样的艰难。
因为尧新雪始终无动于衷,看着他的眼神冷漠至极,仿佛他在说着一个谎言。
尧新雪已经不再信任他了,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没有任何作用。
尧新雪曾经对他有着近乎扭曲的占有欲,想要将他当做私有品一样完全归属于自己,因为宋燃犀一眼看穿了尧新雪“伟大理想”的背后其实是勃勃野心……与某些更丑陋的东西。
而同样看到尧新雪这一面的楚枕石选择了离开。
爱尧新雪的人那么多,恨尧新雪的人也那么多。
要么崇拜他,要么害怕他。
但宋燃犀和他本质却是同一种人,所以宋燃犀当初在那个出租屋里给予了尧新雪祝福。
后来尧新雪恨他,是因为尧新雪以为他会是一条最忠诚的狗,临了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背叛,甚至让尧新雪为此付出了不菲的代价。
尧新雪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底已经露出了冷漠的讽意:“为什么你会觉得,你做这些能够得到我的原谅?”
他们应有尽有时相互利用,相互依靠,可如今一无所有时却像是一对死敌。
宋燃犀望着尧新雪的眼睛,感到锥心般的痛意,却还是一字一顿地说:“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你能原谅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好起来。只要能看到你能好,我做什么都可以。”
尧新雪注视着他,仿佛在欣赏着戏台上的丑角。
看着那个当初桀骜不驯、浑身都是少爷脾气的宋燃犀居然会露出这样乖顺、悲哀如马匹的眼神,这让尧新雪感到好笑。
他几乎想要尽情地羞辱起这个人来,他想要报复宋燃犀,想要彻底碾碎宋燃犀的自尊,好让宋燃犀清楚,到底谁才是主人,谁才是那个应该付出代价的那一个。
尧新雪抬起左手,拿起了旁边的饭盒,手腕无意似的侧翻了一下,整个饭盒里的饭就这样倾洒了下来。
宋燃犀只来得及猛地扑上去抬起手护住尧新雪,滚烫的饭菜与汤汁就在那一秒全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与尧新雪的床单上。
宋燃犀因为手背上的烫伤下意识地抖了一下,他显然对烫伤依然心有余悸,但他很快就惊魂不定地转过头看向尧新雪:“烫到你了吗?”
宋燃犀的心很不安,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慌乱与担忧,仿佛眼前自己烫伤的手不值一提,只是上下反复打量着尧新雪,仔细留意着尧新雪是否被溅到烫到。
他当然知道尧新雪是故意的,但是他依然为此感到紧张。
尧新雪的视线自上而下地审视着宋燃犀,他显然被宋燃犀的反应取悦。他依然是病恹恹的样子,但眼睛弯起,微微抬起下颌,继续着自己带有明显恶意的恶作剧,用左手的手指指了指脏污的被单,淡淡道:“脏了。”
宋燃犀为他挡了大部分热菜热汤。
而尧新雪甚至连胸前的病服都是干净的。
可此时他就是理所当然,挑起一边眉说,宋燃犀把他弄脏了。
两人的距离很近,宋燃犀甚至能数尧新雪在这一分钟里眨眼的次数,他看到尧新雪的眼神平静,于是顺从地低下头问:“我带你去洗澡。”
尧新雪“嗯”了一声。
宋燃犀于是把他脏了的被单卷起来丢到一边。
旁边就是浴室,浴室里有一个极大的浴缸,宋燃犀先是洗干净自己的手,然后去扭开了水。
他的手被烫红一片,但是宋燃犀像是没感觉到痛似的,先将手放进水里,试了一下水温,等到水过半之后,才回去勾着尧新雪的膝盖将他抱起来。
尧新雪这样轻,宋燃犀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能摸得到他嶙峋的骨头,有那么几秒,他会以为自己抱着的是一副白骨。
恨也好,厌恶也罢,宋燃犀愿意接受尧新雪给他的一切。在他知道自己差点害死了尧新雪之后,他只渴望着能够让尧新雪好起来,好起来。
宋燃犀垂着眼,小心翼翼地去解着尧新雪病服的衣扣。
暖黄色的灯光下,尧新雪的皮肤苍白如同尸体,青紫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当宋燃犀将衣服的扣子一颗颗解开,就能看到尧新雪身体上那些疤痕。
宋燃犀在过去无数次见过他的身体,他甚至清楚着尧新雪身上伤痕的来历与日期,可这一次再见,上面已经多了那么多的针眼、勒痕、淤青——全是因为治疗而来的。
宋燃犀放轻了呼吸,解开了最后一颗扣子。
尧新雪却在这一刻抓住了他的手,让他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处。
宋燃犀能摸到他细腻如瓷的皮肤,有那么几秒,他以为自己听到了尧新雪的心跳,马上就要摸到尧新雪温热的心脏。
他知道尧新雪是什么意思。
就在十几年前,他的妈妈差点就带走了孤儿院里的尧新雪,差点就让尧新雪成为了他的替死鬼。
宋燃犀的睫毛颤抖着,他的手指颤了一下。
尧新雪看着他的反应,整个浴室里只有无尽的沉默,可尧新雪的眼神却含着愉悦。
他抓着宋燃犀的手,摸到了自己胸口上的勒痕。
他引领着宋燃犀,摸过自己身上的每一寸伤疤、针眼与淤青,仿佛这些全部都是宋燃犀造成的。越是看到宋燃犀因此痛苦、愧疚,尧新雪就越是感到愉快。
尧新雪最后抓着他的手,让他摸上自己的侧脸,慢慢道:“宋燃犀,你真可怜。”
宋燃犀笑了一下,却比哭还难看,他没有回答,只是又一次抱着尧新雪,把他抱进浴缸。
温热的水漫过尧新雪的胸口,他蓝色的长发铺在水面上,如同倒映的蓝天。
宋燃犀坐在他的身后,轻轻地为他冲洗着长发。
尧新雪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也不说话,只是听着稀里哗啦的水声。
宋燃犀多揉几下,他的皮肤就泛起一片红,因为浴室里很热,尧新雪的耳朵也染上了极淡的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