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板摆摆手,“他最近没有来过,但如果你见到他,帮我告诉他一声,修理门的钱他给多了,来找我时我可以还给他。”
修理门……?
也就是从那天过后,祝青都没有再来过吗?
这句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决绝地砸熄了刚燃起的火苗。
周琅脚步沉重地替他带上门,神思混沌着说了句“多谢”,行尸走肉般离开了。
五分钟后,6楼的走廊恢复了平静。
隔壁那间屋子的门轻摇了一下,缓缓开启,祝青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站在那扇熟悉的房门前,新换的门刷着格格不入的白漆,质地温润得不像重庆大厦的产物。
倒似城堡里喜白色、行事奢华的王公贵族所用,连门框都透着庄重无暇。
祝青的的手握上铜质的圆形把手,头顶的灯罩把银色的灯光遮成了颓丧的灰白,那光线下,周琅留下的手印,熠熠地映出了形状。
他纤细的指在上头轻轻地摩挲了两下,空气里的凉意仿佛都被吸附了上去,冰得他狠狠一哆嗦。
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边。
“我把你告诉我的话都跟他讲了。”
祝青低着头,剪短的黑发遮不住含着情绪的眼。
“多谢。”
老板胖胖的身躯抖了抖,想走又还是不解地问:“为什么要骗他?”
祝青很久没回答。
再抬起头,年轻人一脸惨淡地笑了笑,说:“这是为他好。”
既然总要分开,还不如就让周琅一直恨他的好。
恨他的不辞而别和心狠,总好过爱他,爱他……爱他又不能爱他。
所有将分别的爱情里,总要有个站出来做坏人的,祝青做习惯了,正合适不过。
第54章 周琅
解决好所有事情的那个晚上,他像个过街老鼠躲回了重庆大厦。
他知道总有一天周琅会来找他,于是对老板说,别告诉他我在这里。
祝青也知道自己生了病,但没有意愿医治。
夙愿了了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他独自蜷卧着,冷气剧烈的噪音和络绎不绝的人声把他困在狭小的房间里,耳畔反复响起那首《暗涌》。
王菲的声音像毒药一样,吊着祝青的命高高挂起在十字架上,一字一句剜心蚀骨,不让死,也不让活。
那张薄薄的床板上,已经没有一次性床单熟悉的消毒水味道了。祝青抱着膝盖动了动脚趾,低头看去,发现红色的指甲油已经完全剥落。
再没有半点痕迹。
那个刹那,一阵泪意倏然涌来。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他仿佛看见周琅坐在床尾,正低头敛目在为他涂一点丹蔻,再一眨眼,泪水滚尽,脖颈处盛满了湿意,又没有了。
……
尧三找到B座6楼是两天后。
男人停步在门外,气势凛然,旁边站着战战兢兢的老板。
“他在这里面?”
老板刚点了个头,三爷一脚就踹开了门。
逼仄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腐烂味,闷热程度比外面走廊还要再高上几分,像座蒸笼做的刑场。
尧三面不改色地踏进去,都不用环视,一秒就锁定了床上的人。
祝青在被子下面蜷成了一个土丘,三爷靠近,一把拽开了他的掩护。
少年苍白如纸的脸上布满了细汗,祝青浑身发着抖,紧闭的双眼连带着簌簌地颤,周身的人气似在缓慢消弭,只死命咬住的下唇余了一点血红。
尧三探手一摸,温度都烫手。
祝青在烧得快死的时候被带回了弥顿道。
整整一夜,尧泽一直守在他身边,时不时瞥一眼如坐针毡的医生,问人怎么还没醒。
主修西方医学的男人吓得冷汗落落,情急下竟借了中医的法子,说他这是急火攻心,属心病,所以烧虽然退了,但伤及脏腑,得昏睡一段时间才能醒来。
三爷刀子般的眼神剐过医生的头顶,掐着眉头叫人滚出去。
到天快亮的时候,祝青终于舍得翻了个身。
大概是觉得燥热,他手伸出了包裹得好好的被子,干咳了两声。
尧三抚着他的睡颜,拿过床头的杯子喝了半口水,对着他的嘴唇喂了下去。
丝丝缕缕的清凉沿着唇缝渡进来,祝青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
“……”
尧三冷着脸把杯子放下,道:“你还没死,不要拿这种眼神看着我。”
祝青偏过头,有气无力地闭上了眼,心想,我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却立马被拧了过来。
他面带嫌弃的眼神就似冰块一般,尧泽感到心头郁结,忍不住加重了力气,语气也不太好听。
“醒了就起来,我有话问你。”
祝青叹了口气,心道屁事真多,问个话还要人起来说。
但人在屋檐下,他还是勉强撑坐了起来。
尧三看着他那一言不发的倔种样子就来气,明明病得都快死了,还撬不开嘴,尤其是——
“你是不是和那小子睡过了?”
祝青高烧不退,打针吃药都没用,在他到之前人已经昏迷了,不得不同时采用物理降温。
三爷不想假手于人,脱衣、擦身都是亲自上手,结果一扒衣服,看到几处伤不说,还有一堆难以忽略的印子。
搁别人身上,这么长时间早就褪了,但祝青皮肤白,又是疤痕体质,所以消得慢。
祝青以为他要问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听了这句醋意十足的质问,不屑地扯出个笑来:
“没想到三爷还在乎这个。”
尧三却在瞬间发了火。
“你以为我在问什么,我在乎的又是什么?!”
男人突如其来的怒吼回荡在卧室里,祝青转过头避开声浪,一错眼正对上了落地窗的倒影。
框住维港风景的玻璃上,三爷在他床边叉着腰踱了几步,走出去一米远又走回来,然后砸东西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到他抄起床头台灯时,祝青才舍得开口,嗓音凉得蛇一样:
“三爷,为我这样生气,值得吗?”
尧三丢了灯反问他:“你觉得不值得?”
“当然,”祝青转回头看人,一贯上扬的丹凤眼鲜见地耷着,漂亮的眼眸里盛满了疲惫,“为了我这样的人,谁都不值得。”
尧三气得发出了冷笑。
他倒是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人,费劲心力终于失而复得的人,千方百计捧在手心的人,原来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根本不配!
“你就是觉得自己不值得,所以才这么作践自己吗?!”
三爷忍无可忍地骂了出来:“我他妈在乎的就是你为什么要作践自己!!”
他一只手向前像要掐上祝青的脖子,却在半途生生停下了,灼热的呼吸喷薄而出,像和着火山岩浆一般。
他气得想杀了那帮人泄愤!气祝青遇到的那些破事把他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气他明明可以依靠自己却又始终不相信自己,更气自己,已经选择了插手但还是让他受到了伤害。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他最中意的便是祝青的善良,但此时此地,最恨的,竟然也会是他的善良!
三爷自出生以来,人情温暖没尝过,明枪暗箭倒是经历了许多,何曾为着别人的可怜为难过自己?
偏偏这人自甘轻贱,不知好歹!
他和祝青讲也讲不通,骂也骂不明,诸多好意交出去,祝青从始至终如弃敝屣,三爷咬着牙摔门走了,独自出去冷静。
他走后祝青没再躺下来,嗓子眼里干得发疼,他也没端过杯子喝水。
他只是安静地维持着原状,像一棵了无生机的树,默然地栽在土地上,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天地变化,心里不期望雨或者阳光——如果有道雷电至此,一下正好劈中他,烧了化成灰,正是最好不过。
其实三爷何必救他,他要是能死在重庆大厦,就该是这件事最好的结局了。
祝青自嘲地拎起嘴角,笑都笑不出来。
尧泽是在天亮时进来的。
男人一手端着早餐,开口却不提吃饭。
三爷一向的风格是先把一件事解决了,再谈后面的事。
所以他进来就问:“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忽然来这一句,祝青莫名其妙地掀起了眼皮。
狐疑的目光扫过尧三的手,尧三的腿,和尧三的嘴巴。
停住,再不往上扫。
他看到半路眨了眨眼,突然有点想笑。
恍然间,就仿佛看到了两年前那个雨夜的自己,记忆中最后一面,他对着关佳怡的惨象也是如此。
诸多不解,反复追问,其实压根没关心到点子上。
他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她……佳怡才十七岁,一辈子就全毁了,而自己明明可以救她——十几年前也是,他明明可以勇敢一些,站出来反抗那个男人也好,逼女人出走,同她断绝关系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