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殷听完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不过也只有几秒而已。
他很快冷静下来,面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说:“怪不得,原来是因为她。”
“呵呵,我倒是真欣赏你的淡定。的确,我和她本来没关系,所以你查不到……要不是我妈妈和她爸爸结了婚,又可怜她从小没有妈妈……说实话,我也很奇怪女人这种生物,她们身上好像有取之不竭的勇气和包容,还有些滥好人,总是不由分说地帮助人,毫无保留地对人好。”
祝青冲着他抬眼,莞尔一笑:“所以你看我,一个对家庭失望透顶的人,有时候都不得不承认,有了‘妈妈’,一切好像都没有那么糟了。”
肖复殷不作声,沉默地凝视着他。
祝青顿了两秒,话锋一转自嘲道:
“啧,但其实还是挺糟的,你调查我的时候应该知道一些吧?回复的人是怎么说我的,野种还是丧门星?听多了还真不觉得这些词有多难听,但现在想想,人的恶意为什么这么大呢?仅仅因为美貌就要被冠上诸多恶意的揣测,能掌控的美貌便称下贱,遥不可及的却成了偶像,多稀奇啊,尤其是对着女人的时候。
“我有时候很心疼我妈,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要承受那么多的恶意,有时候又觉得她是活该,要不是她,我又怎么会遭受那些冷眼恶言?我恨过她——为什么不走,为什么那样了还不走?她被打得手肿起来,肿到筷子都拿不动,舍不得买药,拿过期的红花油,大半夜一个人躲在黑暗里擦,擦完了还要来敲我的门,问我明天想吃什么早餐,要不要喝现磨的豆浆。”
祝青叹口气,看向斑驳的天花板,掉了漆的空白处印着霉斑,像壁面上一块恶心又揭不掉的疮疤。
“穷人家的孩子也得吃早饭啊,三块钱一杯的是原味,她会添一块买红豆味,说那个甜,喝了上学有精神——每次我想用冷漠逼她走的时候,她就用那种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我,求我再从她身上汲取一点剩余价值。
“你有没有觉得,这种亲情其实挺残忍的?”
肖复殷的眼皮扯出两道平直的线,冷漠地瞧着他,像在看一个疯子:“你跟我说这个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啊,”祝青收回下巴坐直了,眼睛弯了弯,“因为就算是残忍的亲情,你也没有拥有过吧?你没有被这么爱过吧?有人这么爱过你吗?肖复殷?你重庆的母亲是不是很早就把你抛弃了?
“那时候你多大?十岁?十五岁?”祝青得寸进尺地猜测着,一句比一句恶毒,“肖复殷,得不到不是你的错,但得不到就毁掉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呵呵,哈哈哈哈哈——”肖复殷听完却忍俊不禁地大笑了几声,“祝青,你搞搞清楚,你妈妈的命可不是我害的!”
他提醒道,防止这个疯子连报仇都选错对象。
“是,她的命,是我害的。要不是为了我,她不用留在深圳那么久,不会被喝醉的男人打,不用忍着不敢哭出声,也不用再次嫁人,她对关佳怡那么好,还天真地以为对方也可以接受我,最好能把我也接到香港。
“女人真是天真啊!啊?哈哈,天真的女人都喜欢找同类,美化自己的行为,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可这世界上哪有救世主呢?!关佳怡救了你,她上天堂!那你就要下地狱啊!!”
祝青嗤笑不止,眼尾却挂上了一抹阴恻恻的愤恨:
“不过,我倒也没那么狠心。我之前想的是,最好你也能一失足摔成肉泥,跟她在地面上做一对恩爱情侣,太阳一晒,你俩的血味就涌出来,混到一起,一辈子也不分开!但是你弟弟告诉我,说你很可怜,哈哈哈哈哈,肖复殷!你知道我当时听了什么感觉吗?我想,怪不得你是个畜生,原来是因为你爸妈也是个畜生!
“可是你们是畜生!就可以把别人害死吗?!!”
“嗵”的两声巨响,祝青的两手捶在了桌子上,他十指发抖,青白的皮肤上血管狰狞而出。
肖复殷却只淡定地远离了桌子寸许,轻蔑一笑,斜着脖子拿眼尾瞥他:“你说我们是畜生?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难道你没有欺骗周琅?那他又做错了什么?!”
“他错就错在!他是你弟弟!!”
祝青已双目赤红,情绪再收不回来,听到周琅的名字,忽然一下掉了泪,高声控诉道:“可我也有错,错在贪恋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爱,就把自己也搭了进去!说到底,关佳怡跟我有什么狗屁关系?!她是死是活与我何干?但凭什么?凭什么我母亲用命换来的命要被你这么糟践?”
“母亲?糟践?!祝青,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你和我说那么多,不过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做这一切情有可原。怎么,你也后悔了?后悔不该伤害周琅是吗?口口声声母亲母亲,那你为她做过什么?那些早餐你吃了吗?你有用一顿早餐的钱去换新鲜日期的红花油吗?你没有吧!
“你就是一个自私的小人!冷血!懦弱!只知道旁观,你以为你报复了我,就是在赎罪了?!你只是在满足自己的臆想罢了!你妈妈和关佳怡早就在你不作为的那些年里死了!死得干干净净了!你觉得母爱伟大吗?你拿这个来嘲笑我?……呵!我告诉你,我肖复殷从来不奢求别人的爱!我也不像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大孝子’,只会享受别人递来的吃食和钱!还要自以为体贴懂事地说一句‘谢谢’!我拜托你看清自己吧!!”
肖复殷声色俱厉,脸红脖子粗地吼完倏地掉了口气。
他剧烈地喘息着,很久之后才娓娓地道:“……但有一点你说对了,你母亲所有的苦难,真的都是因为你,而你,现在还要把这份苦难硬塞给周琅,祝青!你他妈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比起你,我高尚得多!”
“你放屁!你怕是不知道Kevin已经走了吧!你被抓的这些天是不是还幻想着他来救你呢?没有!没有!我告诉你,你最好的恋人已经临阵脱逃了!”祝青嘶吼起来。
“就算Kevin走了!我也不会怪他,爱就爱,不爱就走!少他妈用这些陈词滥调揣测我!”
肖复殷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不清楚在那半秒钟里自己是不是因为失望迟疑了,但他不允许自己在这场批斗里败阵。
“你们想要爱,那就被爱淹死吧!啊?!你以为爱会带来什么?天堂吗?还是乌托邦?!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只会害死你们!你母亲和关佳怡都是被爱害死的!你现在要陪他们一起死,我没意见,但没人会陪你们下地狱!”
男人瞪直了眼,咄咄地怒视相向,祝青注视着那充满血色的眼珠,仿佛被庞大的、赤色的黑洞碾过来压碎了骨骼。
肖复殷的目光仿佛一汪毒液注满的深潭,凝视着他,就如同凝视深渊,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进去,被吞没至死。
他匆忙移开视线,重新坐了回去,为自己的失态,为自己到如今这个时刻竟然还在失态?!
哈,可笑!他在期待什么,期待肖复殷和自己声泪俱下地忏悔吗?
一个问心无愧的刽子手真的会忏悔吗?
祝青,你还要这么天真吗!?
他用手心遮住了眼角的湿意,片刻后,从深处的喉管里泛出了一阵可怖的笑声。
那笑声像有个打更人变小了,钻进了他的胃里,肠子里,一声声敲着的梆子从黑暗里刺骨地回响了出来。
“所以,所有人里只有周琅不行,是吗?你唯独舍不得他跟我一起下地狱。”
他话音才落,一张目眦欲裂的脸不出所料地从指缝里显现了出来,祝青见到肖复殷在一个瞬间眼珠暴起,整张脸都开始狰狞,丑态毕露。
“我错就错在,没教会他不要爱!这是我唯一后悔的事!”
祝青以为他会求自己放周琅一马,但是男人说完,猛地起身踹开了椅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56章 撒气
探监室的门被撞开,阿力先是看见姓肖的怒气冲冲闯了出来,再一回头,正对上祝青颓然瑟缩的背影——他屏了口深深的气,忍住了没进去。
阿力轻轻地带上了门,虽没有听到任何哭声,但也无力承受眼前这个密闭空间流淌出来的情绪。
磅礴汹涌的死气,像藤蔓一样攀援而出,刺入到皮肤里能引发剧痛。
两手交握着放在身前,他倚在墙上长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祝青出来了。
他神色淡淡,清清白白的脸,没有丝毫异样,对阿力说:“回去吧。”
“祝先生,”阿力拦住他,“大佬下午帮您约了IFA*谈投资规划。”
“我哪来的钱投资?”
“大佬之前给您账上转了一笔钱,那笔钱足够您做任何投资了。”
祝青这才想起那四千万来。
“一定要去吗?”
“人已经在等您了。”
祝青:“……那走吧。”
他听专业人士念完经回到弥顿道已经有些晚了,沿途皆被清理,并未留下周琅来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