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成心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压在小腹上,刚想矢口否认,一阵痉挛似的绞痛便从胃辐射开来,手心顿时渗出一点冷汗。
他感觉梁以遥扳过他的身子,顺势用胳膊架住了他,那只手担心地按了一下他的肚子,动作很轻:“……这里很疼?”
“嘶———”
蒋成心面容都扭曲了,痛得忍不住推了他一下:“别按啊……”
“好,好,我不按。”梁以遥被推了之后也没动,面上仍然是忧心的神色,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背:“先进去休息一下,我给你做醒酒汤。”
蒋成心绷着脸不动,好像那道门不是门,是类似心理防线或者贞节牌坊一样的东西,只要梁以遥这个危险人物入侵就会有面临崩溃的风险。
两具曾经血气方刚但如今同样寂寞的身体,发生点什么也不能算是完全清白。
梁以遥见状只得退了一步:“你不想让我进去,我就带你去医院。”
“或者,你现在打电话让你朋友来照顾你,我在这里等他过来。”
“你现在这个状态,一个人待着……我不放心。”
蒋成心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接近凌晨的点让老麦专门从南城那里赶来照顾他,更何况老麦明天还要开店。
他捂着额头强撑了一会,才说:“我家里有常备的胃药,不用去医院。”
“你……”
胃痛和头疼让他没有办法思考,半晌后还是从裤兜里摸出了钥匙。
钥匙从手中被人拿走的一瞬间,蒋成心忽然感觉自己很脆弱。
脆弱的不仅仅是身体。
“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梁以遥开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接着露出一个类似苦笑的表情:
“我尽量。”
蒋成心的新家的客厅比原本更宽敞,电视旁有个柜子正好能放得下他这些年来珍藏的手办和游戏卡带。
不过这个电视机连个路由器都没有,显然放在客厅也只是起到一个摆设的作用。
沙发上随意地堆了几条从阳台收下来的裤子,有外裤也有内裤,散发着一股晒透之后的干净味道。
梁以遥把蒋成心扶到沙发上,让他先靠着休息,顺手把那些裤子统一叠好放在一旁。
道明四从家里进生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躲进了沙发和柜子的死角里,现下才有空探出一双眼睛幽幽地观察起来。
“要不要去床上躺着,我帮你把衣服换了?”
蒋成心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难受,就连梁以遥轻柔的声音在耳边也被模糊成一串气泡。
“……头疼,不想动。”
那人的手在他额头上探了一下,收回来之后叹了口气:“还好,没发烧。”
“成心,你今晚到底喝了多少?是……有什么人为难你了吗?”
蒋成心皱着眉哼了一声,蜷过身紧紧捂着肚子:“被个老畜生给阴了。”
梁以遥知道他平时陪客户喝酒都有个度,哪怕过了那个度都不至于把胃伤成这样,覆着他的手背,话音微微一沉:
“——是你领导?”
“他姓什么?哪个部门的?”
“……和你说了你也不知道。”
蒋成心张了张嘴,那阵绞痛又卷土重来,将他全身的力气都卸尽了,连声音都有气无力:“药箱在……”
“我看见了,你躺着休息,实在难受就和我说,我送你去医院。”
梁以遥拍了拍蒋成心的手背,有点不舍地松开了他的手,起身走到客厅的另一角,从柜子的第二层把里头透明的药盒拿出来。
里头的奥美拉唑和安胃溃都快见底了。
他无意识地攥了一下手心,把最后剩下的几粒药倒了出来,用纸裹着放在桌上,把那些空瓶子都扔了。
“成心,起来吃一下药。”
一只手穿过背,将他很稳地托起来。
蒋成心的意识是疲软的,但身体的痛苦却又让他时时刻刻保持着清醒。
他能听见梁以遥把药剥出来的摩擦声,能听见那人开冰箱门的“滴”声,能听见那人在菜板上切什么的动静,还能知道他刚才下楼取了个外卖。
就着温度刚好的蜂蜜水把药吃了,蒋成心全身已经出了一遍汗,四肢一阵阵地发冷。
他总觉得这次生病格外难受,不知道是不是有梁以遥在的缘故,明明以前吃完药撑一会也就过去了,这次打寒战的感觉让他很煎熬。
“我想去厕所。”
梁以遥用肩膀把他架起来,半搂半抱地扶到马桶旁:“……想吐吗?”
蒋成心闻到他身上那股洁净的气息,突然觉得很难堪,又推了他一下:“不用你,你出去……”
“……出去——”
梁以遥没办法,只好小心地半蹲下来,把蒋成心扶成一个比较省力的姿势:“我在门口守着,你有事叫我。”
蒋成心无暇分神,额头一阵阵地发冷汗,干呕了几下,挣扎着爬起身坐在了马桶上。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他整个人走出去的时候快被扒了一层皮,连脚步都踩不稳。
“现在感觉怎么样?”
梁以遥一直隔着那道门观察蒋成心的情况,见状连忙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见他不再挣扎,便直接做了主,将人给抱到了床上。
“如果还难受的话,我们就去医院。”
“不用……”
或许是药效上来了,蒋成心感觉胃没有刚才那么疼了,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终于可以分出一些心神来提防这个进入他家的危险分子。
他躺在床上,察觉到危险分子打了一盆热水过来。
毛巾是烫过的,一点点地擦拭过他的额头、鼻梁、嘴唇……像被冻坏的人洗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澡,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顿时都舒爽开了。
一颗再坚硬的心在经历过这样细致的擦拭后,也会不得不变得柔软下来。
梁以遥把他满是酒臭气的衬衫给解了,拧干滚烫的毛巾,规规矩矩地给他擦身,从脖子前胸一直抹到后背,像医生服务一位病人。
蒋成心的手也被照顾到了,每一根手指都被毛巾焐得极其舒坦,有种令人力气尽失的感觉,但是却又莫名地踏实。
半晌,他的肚子敷了一个热烘烘的东西,手也被牵了起来,虎口处被重重地按了一下。
“……疼!别按!———”
“一会儿就好。”
那人动作坚决地握着他想要抽回的手,耐心地揉那个穴位:“这个穴位可以改善胃痛,会酸痛很正常,以前我爷爷教我的,揉一会儿就能起效。”
蒋成心抽不回手,只能一边忍着酸,一边小声地哼哼。
梁以遥动作一顿,又换了只手按揉了几分钟,才把手撤开。
此时的蒋成心已经快睡着了,刚才的意识被疼痛折磨了大半天,现在终于松懈下来。疲倦开始入侵这个毫无防备的躯体。
梁以遥坐在床边看他,无声地打量他,仿佛鉴赏家在欣赏一幅只有自己才能意会的画。
过了一会,他忍不住俯下身,伸手替蒋成心捋了一把被汗打湿的刘海。
“嗡嗡——嗡嗡——”
从裤兜里滑落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屏幕上显示一个未接来电和几条未读的消息。
梁以遥拿起了手机。
【小林】:蒋哥,今天实在对不起,都是因为给我挡酒才害你身体不舒服。
【小林】:你现在身体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麻烦你看到消息后回我个电话,我真的很担心你……
……
蒋成心半梦半醒间做了个梦。
梦里他好像回到了高二的某个暑假,刚从物理补习老师家里出来,太阳把天地照得亮晃晃的,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炙热的纯白这一种颜色。
补习老师家在体育公园附近,他背着书包,一路沿着栽得整齐的树木往外走,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回去的公交车站。
分明是正午时分,整个小区好像一个人也没有,楼房是白色的,树木是白色的,就连天空好像也是白色的。
蒋成心走了一会儿,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说笑的声音。
渐渐的,他看见一层茵绿色的铁丝网,绿中又带着点无人擦拭的灰,网里是一个很大的网球场,像一个崭新的世界。
球场里有三、四个人在打球,但蒋成心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
与其说是看见,倒不如说是梁以遥闯进了他的视线。
那人自从保送之后就不怎么穿校服了,打球的时候只穿了一件白T恤配黑短裤,显得他身姿挺拔,四肢修长。
和梁以遥一起打球的是另一个参加物理竞赛的学长,蒋成心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经常和梁以遥一起打网球,关系很不错的模样。
有时候他在寻思,梁以遥到底有多少朋友,为什么他和每个人在一起看上去都是那样地自在,那样地融洽,仿佛谁走在路上都能自然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