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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青一路挖挖捡捡,直到来到树边。
  刚吸进一口气,他便被那浓厚的木头味刺激的干哕一声。
  这味道闻多了是真难闻,不像自然的草木香,反倒有股恶心的腐烂味。
  但毕竟是在地底,倒也合理。
  长青想着,屏住呼吸去夹那树皮。
  但未曾想第一下没夹下来,他力气使得大了些,又尝试了几次仍旧没夹下来。
  那翘边的树皮仿若黏在了树干上似的,居然弄不掉?
  长青凑近几分,顶着那味道愈看愈发现了不对劲。
  这树的质感……
  怎么有点像假的。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就被长青自己否定了,按照以前的技术水平,能造出一棵如此大的假树?
  “屈黎,你来看看。”
  长青忙招手,不想屈黎就在他后头,这一动作差点打人家个正着。
  但眼下长青也都顾不上了,既然树皮拉不下来,那他就换个方式。
  长青用镊子将那一层层的树皮往旁边拨去,肉眼可见的,那些树皮有着和它外貌不符的韧性,弯折的弧度之大几乎让长青怀疑它们是由塑料所做。
  树皮被逐渐拉出空隙,底下愈发透出些孔雀蓝色,这色被外头的深绿树皮一包围,不特意掀开来看是完全看不到的。
  “这是……”长青迟疑地问,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青铜?”
  两人同时说道,相视一眼后皆点了点头。
  跑不了,这孔雀蓝的锈色就是南方潮湿环境下青铜器氧化形成的特殊锈蚀层。
  文物教科书里的基础内容,长青记得清楚。
  他瞬间不敢再动,撑着屈黎的肩膀,与对方一同站起身,望着这一棵参天树。
  长青久久仰望着这棵树,看过它舒展的枝叶,看过那清晰显露的琼巽元君神像。
  他脑中无数线索碎片正在逐渐串联,点亮。
  为何这棵树深埋地底仍可以凭借有限的光照肆意生长?
  为何千百年后,它的枝叶在无人修剪打理的情况下仍旧和壁画上无异?连神像、平台出露的面积都丝毫不变?
  因为这是一棵人造树,是一棵自那个文明覆灭后,就再不会生长的树。
  而若是它全棵都是由青铜所造……那价值彻底是不可估量了。
  这是无数人力财力堆积而出的神树,是须臾文明的核心。
  上一棵挖掘出土的青铜树,现已成为华国研究古蜀文明的关键实物证据。
  树——通天达地,道之轮回,展现古人最原始的自然崇拜。
  而它们的根,就是连接人类信仰与宇宙自然的血管。
  长青和屈黎站在这块土地之上,已然可以窥得当年那须臾国该是怎样繁盛的景象。
  思此,长青脑中已经满是那《长家村训》上刻着的字:
  “须臾盛世”
  幸好幸好,半个世纪前的林家没能寻到这里,而今的张行也慢了他们一步。
  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内,不算太晚。
  第75章
  两人不再动这棵青铜树,转而将目光投向周围的土丘遗址。
  根据壁画记载,这里的房子曾经依树而建。环绕着中央的青铜巨树,形成一个庞大的圆形聚居地,到处皆是须臾国人生活过的痕迹。
  长青的步子稍稍轻松了些,他绕着树,保持着安全距离,慢慢看过那些被植被覆盖的土包。
  时间生出细密的植物根茎掩埋这里的遗迹,但植被也是时间的证明之一。
  而今仍留在面上的,基本都属于后来者。
  长青就发现了这么一个“后来者”。
  它们躺在一个平坦的角落,处在两个土包之间,所以长青并未第一时间发现——骨头堆。
  是人骨。
  因为长青看到了上面挂着的残破衣物布料。因为侵蚀,衣物的颜色已经难以分辨了。
  居然有人进来过。
  长青方才放下的心再度悬起,他隔着一米远瞧见那堆骨头里的盆骨。
  整体呈扁圆形,入口宽大,耻骨联合下方的角度为钝角。
  这是一个标准的女性骨盆。
  长青简单数了一下骨头数量,确认这些骨头属于同一个人。
  一人,女性,怎么进到这里的?又为什么没能出去?
  一切未知。
  但是无端地,一股寒意窜上他的脊背。
  进来的路确实平静,这下倒像是一种风雨欲来前的预兆了。
  长青迟疑片刻,最后还是向那堆白骨走去。
  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股直觉在说:这不是坏人。
  而他不去,一定会后悔。
  长青俯身,近距离小心翼翼地观察起来,他想找到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哪怕无法带她离开,也至少给她一个答案。
  长青探出手,避开那些脆弱的骨骼,在草野中摸索,忽地指尖就触到一块硬物。
  轻轻勾起来一看,居然是一个纯黑色,土迹斑驳的背包。
  它半埋在土里,布料风化破损,露出不少纤维,但好在结构还结实,里头的东西保留完善。
  看工艺属于近代产物,这位女性进来的时间应该距离他们不久。
  长青虽然不寄希望于这包里会有身份证这样的直接身份证明,但是有些其他的也好。
  但是结果令人失望。
  他将包拉开,里面东西很少,连生存物资都极少,更不见身份证明的踪影。
  这个人出发前似乎做了很“充足”的准备——
  不是生的准备,而是死的准备。
  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人携带如此不完备的装备独身进入这里。
  长青不免失望,但是仍旧翻着夹层。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包最里侧找到了一个拉链。毫不犹豫地拉开来,里面却只有一串项链。
  这是一条银项链,但由于长期处在湿润环境下,它整体呈现哑光黑灰色,已经完全失去金属反光。
  而项链顶上的装饰是一个戒指。
  长青细细地捏着那小戒指,做惯了精细活的手指腹很快摸到了它内圈刻着的细小纹路。
  戒指这东西,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很有意义的物件。
  好像无论是什么情绪,只要刻在了上头,就能变成最深刻不灭的誓言。
  长青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些凹痕,像盲人摸象那般,企图读出模糊纹路上的具体内容。
  良久,无人说话,空气都好似凝固。
  屈黎屏息瞧着长青动作,只见他身体陡然僵直,血色从脸颊褪到脖颈。
  “怎么了?”屈黎担忧,强制地抬起长青的头,一瞬被那双通红的眼望的心惊。
  “C、Y”
  长青细若游丝地说。
  屈黎没听清。
  但长青已然没有再说的意思,方才他也不过是在自言自语。
  因为他摸出了上面的字母——C、Y。
  长、苑。
  那些刻意忽视的直觉、那些进入洞穴后如影随形的焦躁,全都于此刻化作针尖扎进了他的心脏。
  不会有这么巧的巧合。
  长青像雕像一般站在那儿,手心紧攥着那枚戒指项链。
  从进来这里,他止不住地想要靠近那堆白骨开始,一切冥冥中就像有了指引,有人在呼唤他。
  是长苑吗?
  长青不愿再想下去。
  飘荡在记忆边缘的,模糊的母亲形象,终于在二十五年后清晰。
  却是以一副白骨的模样。
  ……
  长苑为何会一个人来到这里?
  长青先前从阿叔含糊其词的话语中拼凑出过些信息——
  长苑出山获得了一些信息后回村,又为了寻找鳞的解药而下来。
  可为何最终没能走出去?
  仍是谜。
  长青心头总隐约飘着一丝疑虑,却说不出古怪在哪。
  但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找到鳞的解药,将这座石窟带到大众面前。
  放心,妈妈。
  长青在心底道,他语气坚定,尽管“妈妈”这两个字说出来时很生疏:“我会替你完成的。”
  他暗自捏紧了手心,血锈味在口腔中肆意蔓延。
  倏忽,屈黎的手指突然介入唇齿间,温热的指腹抹去了他唇上渗出的血珠。
  长青抬头,望入屈黎幽深的注视中。
  屈黎那双眸子本身颜很浅,但在此刻也深了些,看起来就没有以往冷薄——很适合依托的一双眼,只可惜长青现在没有心情回应。
  他收拾好情绪,缓缓开口道:“她是我妈妈。”
  屈黎瞬间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望向那堆白骨:“这……”
  他咬紧牙关,下意识想抬手遮住长青的眼。
  但是现在做一切都为时过晚。
  至亲的尸骨突然出现在这里,屈黎作为外人都觉得残忍。
  那作为当事人的长青会怎么想。
  肯定非常难受,否则不会将自己的下唇咬得血肉模糊,也没有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