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怡左右看了看不少冒出来,同样也在交头接耳的魔族,沉吟道,大抵不怎么经常。
而在魔域不得安生的这个夜晚,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走进了碧虚山门。
第115章
一场酣战之后,不晓得躺了多久,慕清规只觉着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思绪都是迟缓的。
全身上下、从内到外,几乎没有一寸是好的,连经脉都像是被人打断后重新接上。一抬手臂都能感受到皮肉下隐隐的酸痒。
不过身上的伤势已经痊愈,肩膀处流血不止的地方皮肉已经完好如故,灵力在体内运转一周天毫无障碍,甚至还能感受到比之前更充沛了些。
体内灵力涨了一大截,像是再过一阵子又要突破的样子。
慕清规坐起身,垂眼张开又回握了几下手掌,几缕发丝轻轻拂过她的鼻梁,热烈的阳光撞进窗棂,要她未着粉黛的面容映出了称得上刺眼的白。
刚刚起身,她还未披衣,只着了身单薄的素白单衣,魔域炎热,盖在身上的被子也薄薄一层,整个人瞧着比平时更柔软了些。
她垂下手,指尖看似随意一动,确实准确触上了身边的长剑上。
之前打的那一架不仅仅是在生死之间要慕清规拔出了剑,准确来说是暴涨的剑意直接将剑鞘劈的粉碎,兰祈找了几眼,没看到有残存的剑鞘,他便只将紧紧握着剑的慕清规揽在怀里,连人带剑带了回来。
阳光大好,慕清规半垂着眼余光里都是一片热烈的亮白色。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身边脱了鞘的剑身上,光滑而冰凉的触感,却又在她指尖划过的一瞬间,灵力与灵力相牵引,火焰色的灵光交相呼应,转瞬而来一点干燥而温热的感觉。
与此同时,在她指尖触上去、灵力与灵力相连引的那一刻,灵台之上更是一荡,清澈而悠扬的剑鸣声缓缓响起,连带着慕清规心头都有了些奇妙而不可与人语的感受。
太奇妙了,她不是没有听过剑鸣,不争峰上师尊与几位师兄师姐都在的时候,剑鸣声总是响彻天地的。
可那不是她的剑鸣,她听得出来。
不是她的剑鸣,所以响起来的时候只有声音,而不是扣动了她的心弦。
这种感觉奇妙到慕清规不可抑制的抬手摁上自己的心口,想要看看自己的心跳到底还是不是心跳,或者已经成为了另一道与之相和的剑鸣。
不仅仅是声音,或者说这声音完全响在她灵台脑海中,耳边依旧是安静的,只是心上回荡着悠扬的鸣吟。
甚至慕清规辨认的出来这柄剑此时的情绪,那些回荡在灵台的剑鸣,悠长的勾在心上,尾音轻轻震颤,听着竟然像是忍耐已久的哭泣。
慕清规觉得自己的心头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并不算太用力,远没有要她痛不欲生的程度,就像是对方极有分寸,连恸哭的委屈都只是轻轻拨一拨她的心弦。
慕清规闭
了闭眼睛,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最后都只是变成了轻轻的叹息。
就像是慕清规永远拒绝不了兰祈撒娇一样的请求,此时此刻,她也没办法对轻轻悲鸣着的本命剑视而不见。
她看向自己身边的那柄剑,那实在是一柄万分漂亮的剑。
以慕清规自己的一点私心来说,真让人不敢相信她居然会有这种东西,但确实就算是师尊逍遥子的那柄如冰似水晶般的剑,在她心里都比不上眼前这把,当然就更不要说别人的了。
慕清规的手指爱惜的抚过剑身,在某个角度来看,金银双色的剑身颜□□限对于金属来说并不分明,只有认真凝视着的时候才会发现完全不同的两种色彩。
被凤凰羽翎轻轻挨着的剑锷处,正中有一枚圆形的凹槽,并不算深,浅浅一痕,像是有什么曾经嵌在这里。
慕清规的指尖缓缓划过那一痕圆月一样的痕迹,沉默良久,到底是握上了剑柄掀开薄薄一层被子,站起了身。
兰祁不在眼前,他的气息虽然浮动在室内,但慕清规辨认的出来,他不在这附近。
说不来是因为什么才离去,但慕清规还是有些感念他的体贴。
启开步子的时候一件月白色的外袍披上了她的双肩,轻轻盖在素白单衣上,肩头一枝琼花绽放。
未曾穿上的袖摆跟着衣袂飘荡,乍一瞧竟恍惚间要人觉得慕清规身量纤纤,有了些随风而去的消瘦感。
她手里倒提一柄锋锐长剑,神色清静目光澄澈,就那样闲庭信步着走出了门去。
天色大好,已经过了每天魔尊用工作折磨下属的时候,此时的魔宫里安静的只能听到慕清规自己的呼吸。
行动间衣摆再次卷上锋刃,轻飘飘的衣料有一瞬挡住长剑的锐光,很快又重新显露出来。
慕清规突然有了些难以言喻的感受,像是从来干燥温热的心底蔓延上一股带着温凉的潮湿。
不刺骨不疼痛,只像是突然走进了盛夏时的一片沼泽,不知不觉间竟然就沾湿了心底。
她抬起眼,在走进魔尊所在的室内时,突然停住脚步,只目光长又远的看向不知道什么地方,双目平直,像是看到了某个不知年月的月圆之时。
魔尊依旧坐在桌几前,银白的长发银河一样流淌在身后,他看着门口的慕清规,“你的剑不错。”
“确实如此。”
她走进来,云一样落在魔尊的对面,抬眼看着这个没什么特殊神色的魔域主人,良久之后,慕清规缓缓问道:
“凤凰元君留下了什么?”
魔尊摇摇头,“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遂即,又有些好奇的,看着同样没什么特殊神色的慕清规,“你就想问这个?”
慕清规看着他,几息过后突然间眉眼微动,整个人显露出一股随意的柔软来,像是无奈一般的笑了起来,“她不会什么都没有留下的,这里一定有什么,才会要人一再觊觎。”
魔尊看着她,那双跟人族完全不同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继续慢吞吞道,“你就想问这个吗?”
“那我应该问什么?”
“很多,”魔尊顿了顿,“比如,你是谁。”
这次慕清规沉默了更久,她的手指无意识的在膝头的剑身上摩挲着,指尖划过冰凉的金属,这样的感觉对一个剑修来说总是安心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
魔尊摇了摇头,提起了另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知道兰祁是谁吗?”
慕清规的指尖擦过剑锷,她抿住了唇角,一言不发的看着对面的魔尊。
“兰祁的母亲,你知道她独自在这世间独行了多久吗?上古大妖凋零,天道在刻意维持着各族间的平衡,人族也好妖族也罢,或者魔族,你知道一个得天独厚的天才脚下要踩着多少亡魂吗?”
魔尊像是笑了笑,或者他只是学着慕清规的样子勾了勾唇角,“你是理解我的意思的,其他人有可能听不懂,但是你一定明白,对不对?”
“天道至公,这不是你们人族常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吗?”
魔尊不在意慕清规的沉默,他到底不是人族,很不在乎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唱独角戏,就算自己一个人从头说到尾,他也没什么所谓。
“此消彼长,你们人族真的很会创造一些有意思的句子和词语,这世间的一切不全都是此消彼长的吗?上古大妖之族若仍旧横霸妖境,如何会有现在雄踞一方的白狼,而上任魔尊还活着,又怎么会轮到我现在坐在你面前。”
“所以你能明白,一个强横的魔与上古妖族诞育后嗣的机会有多小吗?”
魔尊看着她,慢慢的眨了眨眼睛,“渺茫,你们人族是这么来界定的。”
“可兰祁还是出生了,而且作为妖魔混血,他是身负剑骨刃心出生的。”
“汇集着三族的目光,融合了三族中称得上第一等的天赋,天道如此偏爱,慕清规你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慕清规还是抿紧着唇角,只是五指下意识的攥紧了剑柄。
“或者说,慕清规,你有想过,为什么你的修行一片坦途吗?”
“我的魂魄有问题,”慕清规轻声,声线稳的像是在说起别人身上的事,“这不难猜,从梁州之后我便有所猜测了。”
“那你知道,一个魂魄残缺的人,为什么还能如你这样自由行走天地吗?”
慕清规不说话了。
“其实也是很有意思的事,你的代价早在很久之前就有许多人曾为你付过了,”魔尊又缓缓眨了眨眼,他的语调从一而终,没什么改变的继续开口:
“许多人,许多许多人,甚至有些人自己种下的因,自己都不知道竟然能引出你这个果,世间缘法还真是如你们人族修者所言的奇妙。”
“所以,”慕清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魔尊,你又在这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我?”
魔尊歪了歪头,身后银河样的长发随之晃动,像是摇曳的星辰,“我什么都没有扮演,只是在上任魔尊的财宝中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东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