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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忙啊,大清早的。”
  “不若我们做个交易。”
  *
  南琼霜被云瞒月夹在胳肢窝底下,已经在宫墙上来回奔波了一夜。
  即便是被拎着跑,她也已经脚麻了,不知这尊大佛究竟是哪来的精力,竟能在这九千九百九十九间房的茫茫宫城之中,一刻不停地遍搜三遍。
  她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挠着眉尾。
  昨夜她被云瞒月和李慎舒救下,未等两人细聊,雾刀腾地窜出来,火急火燎地非要她去办门内的新差事不可。
  新差事,护摄政王驾。
  可是,摄政王去哪了?
  两人在宫墙上跳了一夜,就差将那些军士一一掀开头盔瞧了,终是没见着李玄白的人影。
  她抬眼瞥了一下云瞒月的神色。
  还好,她神色尚无不耐。
  南琼霜心里始终有些惶恐不安。
  这位被她搬来帮忙的大佛——乃是往生门的新门主。
  她早就奇怪。
  往生门乃是受人委托,安排人手,替人办事。譬如她被安插在嘉庆帝身侧,是因为有人欲买嘉庆帝的性命;常达身边混了个公孙红,也是因为有人欲置常达于死地。
  那么,事情就奇怪了。
  常达身边有公孙红,李玄白的金戈侍卫里混了个墨角,菡萏宫里有她一个南琼霜。
  顾怀瑾身侧呢?
  他这般位置的人,欲买凶杀之的人不会少了,何以他身边无人?
  顾怀瑾已经中过极乐堂的暗算,必不可能重蹈覆辙,倘若要再下手,最佳人选,应是出自七杀。
  七杀之中最惊艳,云瞒月。
  何以云瞒月一直京中待命,四面驰援,无所事事?
  差不离的原因只有一个。
  云瞒月并不是能轻易调动的七杀堂刺客。
  况且,她奉命去定王府上杀常达那日,未免太悠哉了。
  铠甲也不披,朱缨戟也不拿,拎着把白折扇上了战场。
  墨角将定王首级之功看得何等重要,那可是攸关七杀堂主之位的大事。
  云瞒月纵是有太上老君的本领,若真拿七杀堂主之位当回事,也不会如此随意罢?
  脚下琉璃瓦顶一片一片地过,天已破晓,天顶仍黑隆隆的,东边掀开了一条金缝。
  南琼霜望着日出,满天金云映在眼里。
  既然云瞒月是新门主,那么,她要赎身,更加有希望了。
  从前,因着往生门门风太酷虐残忍,虽说五个任务可赎身,她也是一半信,一半不信。
  但新门主的担子落在了云瞒月头上,事情骤然有了一个大转圜,先前的猜测或许要一把推翻。
  也许孙汾说的是真的。
  也许真能平平安安地赎身出来。
  因为——
  她抬头望着揽着她的人。
  领子被风吹得摇动,云瞒月的碎发在白玉红抹额上轻拂不停,天微微泛蓝,晨曦映得她清澈眸底一片晶亮。
  云瞒月最是坦荡磊落。
  “杀戮道,菩萨心”。
  她不会强扣想赎身的人的。
  “有了!”云瞒月忽然道,“似乎是摄政王。在紫宸殿里!”
  两人骤然落下
  半尺,她胃里顿时一阵失重的酸意,双腿一下被风掀起,再一垂眼,倏地已至紫宸殿的雕花窗子外。
  殿内犹黑,隔着木花纹,一方形单影只,嚣张自若,一人立于黑压压一群大内侍卫之前,面沉如水。
  双方对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云瞒月折扇不知怎么一转一剜,砰一声,那雕花窗棂炸为两半,木屑擦着两人发丝衣角而过。
  未待窗棂碎片坠地,两人足尖踏地,在双方之中霍然插身,拂袖而立。
  飞鱼卫和常家军顿时一阵大骇。
  这半路杀来的人,竟是貌美病弱的珍妃!
  南琼霜旋身站稳,一抬眼。
  李玄白高马尾已经塌下三分,灰泥满面,铁铠甲边缘滴答滴答往下掉着血珠子,英俊眉眼衬着猩红的血,艳丽凶恶。
  此等态势,于他已是绝境,他眉梢那点不屑笑意犹自不减。
  再一转身。
  顾怀瑾无言立于云瞒月身前,乌黑绸带底下一张脸孔白且凛冽,一言不发。
  殿内已是一片大乱,满地烛台倾倒,常家军、飞鱼卫和禁军将双方团团包围,四处尿液血泊,两人脚边一具无头尸首,肩宽背阔,一颗马球般的头,血漫成一片沼泽。
  她不必想,也知道是谁。
  那么,只要拿下了李玄白,顾怀瑾今日便大功毕成,可以身退了。
  于他,成败在此一举。
  她小心将目光转回面前人面上。
  四目相对,她挡在李玄白身前,顾怀瑾望得她芒刺在背。
  她闪烁着眼神,半刻,干脆转回身去,朝李玄白使了眼色。
  李玄白见她突闯进来横插一脚,正洋洋自得地笑睨着对面那人,忽地见她回身过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她身前那女人一瞥。
  他于是会意。
  她带了人来救他!
  南琼霜在最风口浪尖的一刻横插一脚,唯有一半是为奉往生门之命。
  另一半的心思,是她无法对顾怀瑾明言的。
  多年情分,彼此照应。从天山到洛京,两个人脾性相投,互相遮掩过多少事,没有情爱,也有恩情。
  知道他与顾怀瑾斗得你死我活,可是正如兰阁之夜留他一命,今日,她亦不想李玄白死。
  多年相知相助,总不能叫他帮忙都帮进狗肚子里去了。
  殿中静得连众军士紧张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顾怀瑾已如一座气势骇人的沉默的刀山。
  她头皮发麻地顶着他的视线,细细感受着身后人的动静。
  走吧,快走吧,今日便是最后一别了。
  云瞒月可于千军之中带他破阵而出,一旦他出宫,顾怀瑾会即刻以嘉庆帝之名发下一封诏令,废黜他摄政王的名号。
  从此以后,虽则是与权柄无缘,至少性命可保。徜徉山水也好,纵马江湖也罢,总好过落于顾怀瑾之手,成王败寇,命丧黄泉。
  顾怀瑾静默无声地凝视她,几近窒息。
  他呕心沥血谋算了多少个日夜,多少夜里辗转不成眠,终于逼得他这不共戴天的死敌命数将尽。
  可是,这场及时雨,竟然是她下的!
  他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骨骼咯吱作响,仿佛骨头架子蛀空了,皮囊再威势逼人,也摇摇欲坠。
  南琼霜只是半垂着眼睫,不与他视线相接。
  军士中有些机灵的,瞧着这三人,多少品出些不对,来来回回地在三人面上瞟。
  半晌,顾怀瑾开了口:
  “敢问娘娘站在摄政王身前是何意。”
  嘉庆帝从顾怀瑾身后弹出个仓皇脑袋:
  “珍妃!不是你顾表兄妹情谊的时候了!还不给朕过来!”
  南琼霜讥笑了一下,她都光明正大地用轻功夹在两人之间了,这疯子皇帝,还没明白吗?
  顾怀瑾横臂将嘉庆帝挡回去,前迈一步,只有两个字:
  “娘娘。”
  南琼霜有些窒息。
  殿内人人惊惶,风雨飘摇,他周身一股沉郁绝望之气,生生克制到面上半分不显,轻轻吸气:
  “娘娘可知……你可知,方才,他同我说过什么。”
  “他早与往生门有往来,早可以叫你赎身出来,却袖手旁观。若非他今日自己走投无路,求我放他一马,他仍未想着助你脱身。”
  “你竟然还同他站在一处。”他问,“你要救他?”
  “我不是同他站在一处。”见他脸色已经惨痛太过,南琼霜简直于心不忍,“是因为……”
  她深深朝云瞒月背影瞥了一眼,把一切都推卸下去。
  顾怀瑾紧抿了唇,艰难润了润嗓子。
  白着脸匀了片刻呼吸,越过她,深吸一口冷气:
  “摄政王之请,恕顾某不能允。”
  “摄政王窥伺神器,逼胁亲弟,恶贯满盈,大逆不道。这种人,如何能留在皇上身侧,非刑勠不足以安社稷。”
  “至于娘娘与往生门,顾某心中有数,自有办法,毋需摄政王忧心。”
  话毕,玉山般的身影掩去殿门口矩形的黎明,他负手回身,吩咐:
  “带下去,押入诏狱。”
  果然。
  南琼霜心里一块重石咣地下落,紧着给李玄白递了一个眼神。
  云瞒月亦是了然,一只手按上李玄白的肩膀。
  他正正伤在肩上,痛得歪了一下,谁料,却好死不死地站着不动,嗤笑一声。
  南琼霜恼了三分,半回过身瞟他。
  这人究竟搞什么名堂?!
  事已至此,常家军失了主子,满殿都是他顾怀瑾的人,皇上跟个小鸡崽子似的跟在他身后,此时此地,他要保命,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简直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