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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书院 > 古代爱情 > 垂帘为后 > 第73章
  文莠净身后,仍被安排与谢怀千一轿马车。黄台此人很是恶趣味,偏要文莠伺候谢怀千,还叫文莠亲自告诉谢怀千远在京师的谢阁等长辈也全都不在了,尤其要将斩首的过程描述得绘声绘色,他与其他太监在一旁当督公。
  “和主子讲故事是奴才的基本功,让主子身临其境很重要。”黄台摸了把文莠的肩,望向死了一般瘫在漏风马车上抖得像个筛糠的谢怀千,弹舌笑道:“小文你果真天赋上乘,你干爹我看人很准,你啊,爬起来一定快。”
  “谢干爹提携。”文莠坐在马车边缘看谢怀千,谢怀千一身脏乱衣裳,如缎长发一绺一绺打结,他不愿叫太监笑话,左臂单手抱着右肩,倾尽全力仍然止不住浑身的战栗。半晌,喉结滚动,竟喷出一股血来。众太监又是奚落地拍手称快,文莠也牵唇,虚觑向黄台,诚恳道:“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黄台哼笑:“对了,你也不要太过分,吃的呢还是给他喂一点,别给人在路上玩死了,你玩死了,叫皇上玩什么?”
  文莠闻言有些迟疑:“可奴才自己都不够吃。”
  黄台皱眉:“废话连篇,从你嘴角漏几粒米喂鸡还计较,怎么成事?”
  文莠低眉称是。
  去京师统共要两个月,也许中间走了水路,总之比预想的快,咸泰十七年正月十七日便到了。进了紫禁城,黄台就迫不及待把谢怀千这个俩月没有洗身的臭东西赶了下去,捏着鼻子交给文莠一令牌:“坤宁宫,你给他抬进去,随便弄弄,人不死就行。弄好了来找我,大爹爹下了吩咐,再给你找一身漂亮皮穿!”
  文莠接下令牌,谢过黄台。
  谢怀千便叫他抬尸一般打横抱进了坤宁宫。
  坤宁宫外头铺了大婚用的红毡和彩绸,喜庆得很,里头却冰天冻地,如此兵家必争之地,原来也可以形同冷宫一般。
  谢怀千一路上已经烧了小半个月,太监们无时无刻不盯着他,文莠无法给他用药。
  他帮不了谢怀千,谢怀千只能靠自己好起来。
  文莠一路上不少低头。
  谢怀千烧得不省人事,苍白的小脸红彤彤,窝在那身已经烂得不行的臭衣裳里,阖眼不停扭动着脸,仿佛在躲避梦魇,已经完全沙哑的嗓子发出低沉的呓语。
  文莠护着他半残的伤腿,步履不动声色放得快一些。进去后,他找见了里头的榻,把人放下。还好榻上大红棉被没被收走,他将谢怀千从头裹到尾,去找暖炉。炉子是有,里面的炭找不见。
  文莠眼皮一动,将炉盖搁回去,骨节捏得咯嘣咯嘣响。
  眼下不是给谢怀千拿东西的好时机,谢怀千刚进宫,有一千双眼睛盯着他们。
  要是被发现,那些人有不下一百种方法宰了他们。
  文莠转身回去。
  榻上,谢怀千背对他坐着,肩背依然挺直,文莠顿足,扯了下身上黄台亲自脱给他的太监皮,还是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没炭。”文莠哑着嗓子说,“之后才能弄到。”
  谢怀千看见他穿的什么,顿时恨得喉间腥甜,浑身寒气侵体,四肢百骸抖了起来,疯了一般地攥着文莠双臂,那身中空的深蓝色蟒服凸起来,华美的衣裳下是一具更加瘦骨嶙峋的身体。
  谢怀千摸到骨头松了一些力道,终于开口说话了,那嗓子喇过一般,只有气音:“……你穿的是什么?”
  文莠笑了笑,撇开眼却哭了。
  “谢怀千,我觉得是命里带的,你说的青史留名和我没有关系。”
  “谢氏只剩我们两个了,我就不陪你做青史留名的梦了,当你学生那会儿是我最快乐最有尊严的日子,但现在,我只想我们活着。”
  谢怀千那段时日半残地躺在坤宁宫的榻上,又冷又饿又痛,昼夜颠倒,合上眼便做噩梦,清醒时看见文莠只想一死了之。文莠去做什么了,全不告诉他,但谢怀千也能猜到,黄台是彤文台的大太监,文莠自然去了彤文台与阉人斡旋。
  有一阵时日,文莠一次都没来。
  谢怀千几乎以为今日必将命绝于此,在他平缓呼吸等待死亡来临之时,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独处的宁静。
  有两个小太监到他面前看他一眼,嘿嘿乐着将一个盛满了冷食的狗碗搁在榻前,随后一拉裤腰带,嘘声之后,尿骚味直冲鼻腔。
  那太监快活地冲他叫喊道:“文公公办坏了事叫大爹爹打得满嘴血,真是没空给你送饭,爷几个呢也是做做善事咯,喏。”
  他将那狗碗踢得哐哐响,“娘娘,万万不能给咱们下人置气而坏了身子啊,你若是死了,皇上肯定饶不了咱们这些狗娘养的!”
  另一人同样说了些很难听的话。
  两人本是来找乐子的,结果看谢怀千长身僵硬,眼珠子一动不动,仿佛没气了。
  “晦气死了,这姓谢的就算有气,这也快了,咱们快走吧,别真摊上事了!”
  “走走走。”
  两人通了气,赶紧跑走了。
  谢怀千掀起睫毛冰凉地注目那两人离去的背影,胸中的恨意浓重地盖过了绝望生出的死欲,腹中发出震天响的咕噜声将他拉回现实。
  他闻见尿骚味下的饭菜味,胃反酸,素白纤长的指腹蜷了又直,文莠自宫和叫人打得满嘴血的情景玄虚而真实地变换在眼前,谢怀千腿疼麻了,艰难侧翻身子,右脸剐蹭着榻垫,伸手往下摸,摸到一手温热的液体。
  还要接着往下探时,忽地被一支手桎梏住手腕拉到半空中,文莠踹翻那地上的碗,青紫着半张脸,牙关恨得咯吱咯吱响。
  “你怎么敢吃的?这能吃吗!”
  文莠看着一脑门汗的谢怀千,谢怀千静静地说:“韩信都能受胯下之辱,我亦可以。”
  “你敢,我现在就掐死你。”文莠给他气笑了,“你的底线和原则呢?”
  “我想杀了他,就得活着,活着就得吃饭。”
  “我来就是为了给你送饭,我当太监就是为了让你走你该走的路!还有,他让你入宫,你最有机会杀他。”
  谢怀千沉默良久,羞愧虽然迟来却并未缺席,文莠为他牺牲之多,他却办出这样的事,他微撇开脸,高抬起另一支手扇向自己,文莠吓一大跳,眼疾手快抓着他那支手不放,气不过,立马阴鸷着面孔抬手接连扇了自己青紫的脸十几下,恨声道:“谢怀千你糊涂!你究竟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啪地掴掌声贯穿在寝宫内,谢怀千眼裂都大了许多。
  无有颜面见文莠,他挫败地垂头,任凭粗糙的长发过耳遮掩自己的脸,文莠还不停下,那一下下仿佛打在他脸上,火辣辣地疼。
  半晌,他拽住文莠的手,抬高声音强硬道:“别打了,我知道了。”
  文莠给他洗了手,从外头拿了个精美的食盒进来。
  谢怀千没问这食物是从哪来的,埋头吃了。
  文莠埋伏到彤文台之余,不忘去太医那儿偷师学艺,偷摸着给谢怀千治腿。用的借口是小孩腿叫人打断了,往后挣够了银两回去给小孩治病。
  那太医只拿过了太久便很难治好的借口打发他,但文莠一副失心疯的癔症样,每日都来扰人清净,关键据说此人是彤玺大太监新认的干儿子,宫中的新红人,还不能把他怎么样。几个当值的都很亏气,最后还是把能教的都说了。
  文莠白天晚上都不来,只有在夜间宫内巡逻才会以给他送饭省得人死了不好交代的名义给他治腿,也会带些炭和换洗的衣裳,找个角落给谢怀千藏起来,省得叫人翻出来,白日谢怀千就穿脏衣服,没人时才能换干净衣裳。
  有一回推拿正骨,谢怀千流着冷汗感到腿有些反应了,咬唇道:“好像能动了。”
  文莠马上叮嘱:“好了也要说没好,知道吗?”
  谢怀千颔首,两人又再度陷入沉默中。
  文莠忽然出去,从外头神神秘秘搬进来一个大家伙,谢怀千定睛一看,原来是盘棋,谢怀千飞快眨动睫毛,将崭新的棋盘掖进褥里。
  文莠便知道他喜欢了,笑着说:“自己下,不要叫别人知道你有一盘棋。”
  谢怀千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
  咸泰十七年夏,文莠已是彤文台中的彤翰太监。
  谢怀千与他避嫌,许久未见了。
  他也在皇上的宽恕之下得到了两个成天通风报信的宫女——中宫身份的确有用,国家大事需要他出面,总有礼部官员因着中宫缺席某些典礼而进谏,太监把人抬出来了又说谢怀千穿得好似乞丐,会耗尽国运。
  其实也不是为了谢怀千,提及中宫纯粹是给自己找点事做,显得自己有用。
  李弓长当然看得出来。不过他忙着安享晚年,温香软玉在怀,他在开枝散叶上有很大的重负,没空对付这些小鱼小虾,于是吩咐将谢怀千伺候得体面些。
  谢怀千总算能每日洗身,梳发,吃最素却干净的膳食,得了几本书对付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