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林浸低声说。
“嗯?”程牧野没听清,往他这边凑近了点。
“没什么,”林浸将他摁了回去,“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没等程牧野做出什么反应,他就匆匆退出了病房。
脑子里乱乱的,林浸正要离开,只见迎面走来了一个老熟人——郑叔,或者说程家的郑医生。
自从那天和程牧野一起离开程家后,林浸再也没和曾经那个笑眯眯有些丢三落四的郑叔联系过,这是这么长时间来他们的第一次碰面。
郑叔身边还跟了一个医生模样的人,他看见了林浸,转头和身边人说了句什么,那人就离开了,留林浸和郑叔两人单独在特护病房外。
正巧,林浸有话想问他,于是他先开口:“郑叔。”
郑叔毕竟在程家做了很多年,很多事情程母都不会瞒着他,因此对他们小两口的事情也略有耳闻:“小林你这是?”
林浸:“李叔告诉我的,我就来看看,不做什么——不过郑叔,我有个疑惑希望您能帮我解答,不知道您是否愿意?”
“哦?说来听听。”
“当年,是谁把我带去的程家,又是谁让我去的南洲,程牧野到底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郑叔一脸震惊:“你——你都记起来了?”随后他又喃喃自语道,“怪不得,怪不得你们要分开……”
他睁着浑浊的眼珠看向林浸,许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小林,这件事情是我们对不起你,是程家对不起你,但少爷……少爷他是真的不知情。带你来程家的是少爷的母亲,决定送你去南洲的是……是你的父母。”
“你走之后,少爷的状态很不好,大概是你走之后的两个月吧,实在没办法了,我们只能给他用LD消除那段记忆,之后……”
后面郑叔又说了些什么,林浸已经听不真切,也不重要了,结合他之前在U盘里看到的东西,他已经基本上知道了所有,郑叔的话不过是最后一层印证。
——原来真的不是程牧野做的。
恍惚间,他想起了那天在纯白病房里醒来后隐约听到的啜泣声,还有Alpha脸上若隐若现的泪痕,这些画面如同纷繁的雪花飘落,和七年前那些昏暗的记忆一起,融化在树上的蝉鸣和七月温热的长风中。
第37章 候鸟
林浸回了趟荔湾县,那个生他养他了一整个童年的地方。
算算时间,他已经八年没回来过了。林浸坐在晃晃悠悠的36路公交车上,车窗外景色倒退,两旁街道已然变成陌生的模样。
公交站台倒是十年如一日没变过,不过上面的公交线路有了些许变化。林浸下车,看着陈旧的站牌愣了两秒,随后往那条闭着眼睛都认识的路走去。
不出所料,曾经熟悉的那片平房已经被推平,换成了整整齐齐的新式小区。此时正值傍晚,上班族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小学生背着比自己个头还大的书包蹦蹦跳跳。
林浸像一只格格不入的候鸟,在人潮涌动中找不到归巢。
原本这里也不是他的目的地,只是一时兴起就拐过来看了看,如今这幅景象,倒也没什么好再呆下去了。
哂笑一声,林浸扭头准备离开。
“哎——是,是小浸吗?”一个略有些沙哑但穿透力很强的女声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林浸脚步一顿,循着声音看去,一个剪着利落短发的中年妇女正踮着脚张望些什么,看到他回头,只犹豫了一瞬脸上就爆发出惊喜的表情。
她伸手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哒哒哒穿过人群小跑到林浸跟前:“小浸,真的是你!”她拉起林浸的手捏了捏,“刚远远看到一眼,我还以为认错了呢!”
“当年你一声不吭就走了,我还去问过你爸妈,他们支支吾吾的,我问了好几遍才和我讲你去了国外读大学。”
“真的假的呀?他们那两个精八鬼愿意出钱给你去外面念书哦?”
“……没有花他们的钱,”胡姐是当年为数不多掏心窝子对他好的人,林浸喉头有些哽塞,“是公费出去的,那边每年还给奖学金。”
胡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对,你成绩好,是应该的。”
“胡姐你的发型很不错呢,是不是你老公帮你剪的?”林浸笑了笑,“最近理发店生意还好吧?”
“嗐,这是我儿子帮我剪的,我还嫌他剪太短了呢,”话是这么说,胡姐脸上分明是满意的表情,“生意就还是老样子,不温不火够个温饱。不过最近我儿子弄了个什么直播?还是什么的,我也弄不太懂,反正他说这样子来剪头的人就多了。”
林浸听她絮絮叨叨地讲家里的儿子和女儿,看得出来这几年他们过得很幸福。
“哎呀,你看看我,一讲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老毛病了,差点把重要的事都忘了。”
“啊?”林浸被她猝不及防拉着往前走了几步,“什么重要的事啊?”
“那年你走了之后,大概过了一个月吧?有个小伙子隔三岔五就往这儿跑,我碰见过几回,那小伙子长得干练,就是看着像有心事,我就多嘴问了几句。”
“他说是你朋友,但联系不上你了,来你家找人也是人去楼空。我看他连着来了一个月,每次都风尘仆仆的,怪让人心疼的,就和他说如果有什么要紧事的话可以告诉我,我反正就住在这片,到时候哪天你回来了我帮他转达一下。”
“过了几天他给了我一封信,啥也没说,之后就再没见他来过了。”胡姐年纪不小腿脚倒是很利索,拉得林浸有些踉跄。
“那封信还在我家柜子里藏着呢,谁也没动过。要不是今天看到了你,我压根想不起来这么回事儿。”
胡姐一阵翻箱倒柜,从最底层抽出了一封明显泛黄的信,保存得还很完整。
林浸接过信封的时候,指尖有些颤抖,他认出了信封上的字,是程牧野还略带青涩的笔迹。
向胡姐道过谢后,林浸走到公交站台坐下,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缓缓打开信封,抚平信纸。劲瘦飘逸的字迹呼一下扑面而来,穿透八年的时间长河。
“林浸:
展信佳。
不知道你会不会收到这封信,也不知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会在哪里。我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写下来,虽然这三个字很单薄,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
……
你一定特别生气,特别失望吧?所以才会一走了之,什么联系方式都没给我留下。我找了你快两个月,甚至怀疑之前的那些时光都是我做的一个梦,可我还是找不到你。
……
你去哪里了?过得好不好?昨天晚上我又梦到你了,在教室里,你说你不想和我做同桌,因为你讨厌Alpha。现在想来,你是对的,我们当初要是不做同桌就好了。
……
可我还是想认识你,或许换个时间地点认识,结果是不是就会不一样?我会去A大上学,你会在那里吗?如果碰见了,你不要躲我,我们重新认识好不好。
就像我们当初说的那样,一起住在校外,养一只小猫,名字你来取。
……
我很想你,对不起。”
信上有几处隐约被洇湿的墨迹,还有一条长长的涂改液痕迹。
涂改液用得很多,覆盖在信纸上厚厚一层,已经完全看不出底下写的是什么,林浸举起信纸,夕阳的光斑透过树枝照在信纸背面,可他还是看不清。
他用力扣那些涂改液,本来不抱希望,没想到真的让他扣掉了一些。底下的字重见天日——“我不知道两年前我得的不是焦虑症,而是信息素狂躁症,我也不知道他们让我转学是抱着这样的目的。”
这些字上还被黑笔划了好几道,可能是觉得这样划和不划区别不大,所以后面又盖了一层涂改液。
潮湿的晚风吹过,信纸上多了几点新鲜的被洇湿的墨迹。
哭什么啊……
林浸伸手抹了把眼睛,吸了吸鼻子,将信纸迭好放进上衣口袋中。公交车来了。
*
海城第八高级中学。
此时正值饭点,学校里沸反盈天,从门外能看到不少学生结对经过,校服还是原来那个样子。
门卫注意到校门口站着个人,狐疑地走过来。
“你站这儿做什么呢?校外人员没通行码不得进入。”
林浸回神,朝他笑了笑:“我是校友,来看望老师的,能麻烦您帮我打个电话吗?”
一听是校友,门卫的态度缓和许多:“哪个老师啊?”
林浸报了高中班主任的名字。
班主任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有点不敢置信,但电话那头的年轻人声音分明又十分熟悉。
她匆匆赶下来,直到亲眼见到林浸,又和他重重地拥抱了一下,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林、林浸?你这么多年去哪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当初高考成绩下来后,我怎么都联系不到你,好不容易联系到你爸妈,他们也不愿意来领你的高中毕业证,只好给你邮寄到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