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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书院 > 古代爱情 > 侯门 > 侯门 第157节
  皇帝被他噎了一顿,又拿他无可奈何,此刻女儿在人家手里,裴越如同拎着尚方宝剑,连他这个做皇帝的也忌惮几分。
  裴越见好便收,语气缓下来,“陛下,她此刻刚经历完一场大战,身心俱疲,需好好休养,她并不想见陛下,更不想以李蔺昭的身份见陛下,还请陛下海涵。”
  皇帝默然良久,他此行目的便在将女儿接回皇宫,好吃好喝养着供着,可眼下裴越态度如此坚决,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朕不过是担心她身子,以父亲的身份看她一眼罢了。”
  裴越不声不响回道,“恕臣直言,陛下未曾养过她一日,她实难将陛下当父亲待,故而此刻陛下过去,她还需整理仪容,恭敬面圣,如此,只会加重伤……
  一句话狠狠扎在皇帝软肋,迫得他连退三步,连跨过此间门槛的勇气都没了。
  最终是一连三叹,摇着头,无计可施离开了裴府。
  裴越笼着袖,冷冷看着皇帝离开,一言未发。
  然,皇帝前脚方离,后脚便有一人疾步踏入府门,径直冲向仪门而来。
  裴越远远看着七公主越过庭院,目不斜视往这边来,缓缓跨过门槛进入厅中,挡在路心,朝她施了一礼。
  七公主一双眼早已哭得通红,目光越过裴越肩头,频频往后院张望,“裴越,我姐如何了?”
  裴越心知明怡性情骄傲,不愿旁人看到她如今虚弱的摸样,也不愿旁人担心同情,遂道,“与南靖王交手,体力消耗太过,她此刻正静养,不便见客,还请公主回銮。”
  一句“消耗太过”,惹得七公主泪如雨下,过去她将落泪视为懦弱,如今却不知自己这般能哭,见她一回哭一回,目光依依望向后院,哽咽道,
  “我不搅她,你只让我瞧她一眼,一眼就好。”
  裴越气定神闲立着,没接这话。
  七公主见他不挪步,眼风终于舍得扫向他。
  只见那男人绯袍在身,端的是眉庭湛秀,骨相清绝,曾几何时,她被他的相貌才情迷得茶饭不思,可今日对着这个人,她竟生不出半丝涟漪,目色冰冷睨着他,语气不善道,“你敢拦本公主的路?本公主是她嫡亲的、一母同胞的妹妹,我都不能见她一面?”
  裴越并不看她,只是抬袖一揖,语气不容置喙,“殿下请回!”
  一副送客的姿态。
  七公主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顷刻爆发,朝他怒道,“你凭什么霸占我姐!”
  应着这话,泪如泉涌,她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痛切道,
  “我是她妹妹,最亲的妹妹!我想接她回去,亲自照料她,不成吗?我此时忧心她、关怀她,想见一面也不成?你早已与她和离,又以什么身份拦我?你配吗!”
  眼下不宜惊动外祖母,父皇母后更不必多言,七弟是个男儿身,除了她这嫡亲妹妹,谁能照料她?
  七公主大致想象不到有朝一日她会以这般语气与裴越说话。
  裴越冷漠地抬起眸,毫无情绪地盯着她,回道,“不配,也在这了,公主请回。”他语气强硬。
  七公主脚步一晃,一眶热泪均被抖落,裴越越是阻挠,她便越担心姐姐的身子,回想那些年她以蔺昭的身份出入宫廷,至亲迎面相逢却不相识,生生错过多少春秋,七公主便五内俱焚,一时浑身傲骨均被抽离,双臂颤着,不知要从何处借力。
  身后的太子朱成毓见状,悄然抬手,示意两名宫人上前将七公主搀扶离开,而后迎向裴越。
  裴越对着他也只是一揖,并未挪动步伐。
  朱成毓嘴唇蠕动片刻,终将满腹牵挂压下,只低声问道,
  “我能帮什么忙?”
  裴越闻言,这才慢慢抬眼,看着他,面色稍霁,“暂时不必。”
  朱成毓忍住喉头的酸涩,再道,“我已命人去请太医,可否让太医给她诊脉?”
  二姐曾在肃州大战负伤,今日又激斗南靖王,朱成毓担心她身子撑不住,恐引发更严重的内伤。
  裴越稍一思忖,还是拒绝道,“不必了,我府上有三名老医师,都极为可靠。”
  朝中太医关系盘根错节,裴越并不放心。
  朱成毓心里十分明白,眼下二姐需要静养,不敢多留,转身往外走,可走了几步,还是不放心回过眸,“姐夫,你好好照料她,朝堂诸事都交给我。”
  一声“姐夫”,将裴越冷锐的眉梢都给叫柔软了,他笑了笑,“好。”
  亲自将七公主与朱成毓送出府门,裴越立于廊庑之下,目光掠过照壁前伫立的长孙陵、谢茹韵、沈燕等人,只默然一揖,便转身入内,
  “关门!”
  半点搭理他们的意思也没有。
  不过裴越拦得住他们,却拦不住裴萱。
  裴萱早早打侧门进了府邸,施施然行至斜廊处,眼看裴越即将往长春堂去,拦住他的去路,半忧半嗔地朝长春堂方向一指,轻声问,“我能去瞧瞧她么?”
  裴越闲闲瞥了一眼她红肿的双眸,听出她喉咙有些沙哑,可见方才在盘楼指不定怎般疯狂,忽然没了好脾气,“你要见谁?李蔺昭吗?这里没有李蔺昭!”
  言罢径自越过她,沿斜廊朝长春堂行去。
  裴萱闹了个大红脸,气得跺脚,只能悻悻地回后院。
  荀氏今日身子不适,没去盘楼,此刻正坐在明间听丫鬟绘声绘色描述盘楼之事,一听说李蔺昭现身,也给狠狠吃了一惊,“早知如此,我便该服一丸药,强打精神也要去盘楼一睹风采!”
  “太太没去,着实可惜……”
  正说着这话,突然瞧见女儿裴萱扑了进来,“娘!”
  荀氏不明所以,连忙将泪水涟涟的女儿搂入怀中,“怎么回事?又与齐俊良闹别扭了?”
  裴萱伏在她怀里,含泪抬眸,“没有,与齐俊良无关,是明怡,哦,不对,是蔺……
  说罢忽想起上一回与齐俊良争执,也在此处,她扑在明怡怀里倾诉对李蔺昭的仰慕,一时又羞又恼,“娘,您可还记得我上回同齐俊良闹和离?那时越哥儿与明怡也在,我那日穿的是哪件衣裳?”
  荀氏不知她为何这般问,蹙眉细思片刻,“好似是那件姜黄色的厚褙子。”
  “可浆洗过?”
  荀氏嗔她一眼,“你穿过的衣裳,哪件不洗?还在你闺房里收着呢。”
  裴萱身为荀氏嫡长女,吃穿用度比之宫中公主亦不逊色,平日一件衣裳至多穿两三回,甚至顺手赏给伺候的丫鬟婆子也是常有的事,裴萱一念及此,忙转身吩咐大丫鬟,
  “快去我院子里寻出那件衣裳,仔细收好,谁也不许乱动。”
  荀氏被她弄得一头雾水,“你这是怎么了?”
  裴萱回过眸来,泪眼盈盈望着荀氏,“娘,您知道吗,明怡不仅是蔺仪,她更是蔺昭啊,她就是李蔺昭!”
  荀氏霎时呆住,有如头顶滚过一道天雷,五内空空,“什么?怡怡是蔺昭?是那个威震边关的少将军李蔺昭?”
  “是呢,娘……”裴萱泪流满面,久久难以从这个震惊的消息中缓过神来,“您说咱们裴家何其有幸,能得蔺昭青眼,在此栖身,娘,我竟与蔺昭朝夕相处大半………”
  话音未落,忽闻门口传来一声沙哑怒喝:
  “你说什么?你要跟李蔺昭过日子?”
  只见齐俊良红着眼闯进明间,草草向荀氏行了礼,便怒冲冲盯住裴萱,
  “裴萱,你我曾说好相守一生,岂可言而无信?你太可气了!那李蔺昭今日一现身,你便魂不守舍,我告诉你,此番你休想再撇下我,我可再没把柄落在你手里!”
  说着自己竟也落下泪来。
  荀氏满心皆是明怡之事,无心理会小两口闹腾,松开裴萱,倚在罗汉床上怔怔出神。
  而裴萱这厢,却被齐俊良弄得哭笑不得,起身将他拉至西次间,嗔道,“也不怕人笑话!莽莽撞撞胡言什么?谁说要跟李蔺昭走?就算我想跟她走,她还不要我呢。”
  齐俊良拂去眼泪,见她面色含嗔,摸不准她心思,
  “我见你适才在盘楼,眼神就没移开他半寸,可叫我呕心!”
  裴萱见他咬牙切齿的,狠狠往他胸口一捶,“你个呆鹅,李蔺昭便是我弟妹明怡呀,你可在她跟前丢脸丢大发了,你以后可别再见她了!”
  齐俊良如遭雷击,彻底怔在当场。
  再说长春堂这头,未过多久,青禾已煎好汤药送来,裴越亲手一勺一勺喂明怡服下,汤药入腹,明怡足足沉睡三日方醒,人虽仍疲惫不堪,却总算能勉强下榻了。
  裴越又将府中三位太医请来,三人依着明怡眼下脉象,就着青禾那张旧方斟酌添减了几味药,如此调养至第十日,明怡气色终于恢复如常,不管内里如何,至少面上已看不出明显端倪。
  这十日,婆母荀氏日日前来探望,念及她往日种种,心疼难抑,唤她明怡已然不合适,唤蔺昭,觉得有些生分了,一时竟阴差阳错唤了她一声宝儿,搂着她狠狠哭了一场。
  “我的儿,你往后哪儿都不去,可好?就留在裴府,娘什么都不叫你做,你只管休养身子,不用传宗接代,不必打理中馈,你就同越儿好好过日子,其余诸事,皆由娘担着,娘自有本事应对族老,朝堂之事也不必理会,待承玄大了,你们去乡下,天大地大,无拘无……越说,眼泪便止不住。
  明怡抚着她背心,并无一句多余的话,只低低唤了一声“娘”,颔首应道,“好。”
  这十日,裴越寸步未离,只陪着明怡在长春堂养伤,若有重要折子,朱成毓便叫人送来裴府给他票拟。
  青禾时不时回一趟北定侯府,只推说明怡这几日在探军司办个案子,不得空回去,老太太也没疑心,朱成毓等人都很默契地谁也没去侯府提这一茬,明怡安心休养,至九月二十三这一日,天朗气清,谢茹韵等人再度登门。
  明怡这回倒没推辞,旁人不说,至少谢茹韵总得当面与人家赔个不是,遂移步至三石院后一间小敞厅待客,命人请谢茹韵前来。
  敞厅不大,后接长春堂,前临裴越书房,原是一处转廊,略加拓建而成,夏日可迎风纳凉,冬日能围炉饮酒,亦可供明怡待客。
  明澄澄的秋光泼进来,将这间不大不小的厅堂照得十分敞亮,明怡在长案旁落座,见裴越隔着五步远坐在窗口的圈椅,手里正翻阅几册账簿,疑惑道,
  “不是说好,今日去朝堂么,怎么不去?”
  裴越头也不抬道,“我陪你。”
  明怡失笑,“这不合适吧,我们姑娘家说体己话,你也要听?”
  裴越缓缓抬起眼,那双眸子似寒潭映月,淬着些许幽芒,“正因是体己话才要听,万一她们行事没个分寸,扰你静养,该如何?我在此,她们多少得掂量着。”
  明怡愕然,旋即无话可说。
  正抬眸间,却见一人身着赤红裙衫,风风火火往小厅踱来,竟不是谢茹韵,而是沈燕。
  明怡与往常一般,朝她拱了拱袖,
  “沈姑娘。”
  沈燕却未应声,只背着手慢步踱上台阶,自方才在斜廊瞧见明怡,一双眸子就没挪开她,明怡今日着一件湖水蓝圆领直裰,并未梳妇人髻,只用玉簪束发,面容皎若白壁,身形修长高挑,很有几分雌雄莫辨的俊秀。
  除了未束胸,未曾戴那半截面罩,便是李蔺昭无疑。
  沈燕总算明白,为何第一回 遇着她便为她吸引,原来她是李蔺昭。
  眼神带刺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一番,沈燕鼻头一酸,嗔了她一声,“你可把我害苦了,因你之故,我将肃州城所有姻缘都给推了,以至如今年过二十仍未出阁,李蔺昭,你须得赔我一桩好姻缘来!”
  明怡没料到,沈燕一来便朝她发难。
  这罪名说什么都不能认,她面不改色回,“我早说你那表兄一表人才,你非看不上人家,自己错失好姻缘,又能怨谁?”
  “我那时不是对你……”
  “沈姑娘!”一道清冷嗓音蓦地截断她的话。
  沈燕一怔,循声望去,这才发觉裴越坐于窗下,方才只顾与明怡说话,竟未察觉此处还有一人,“裴大人?你怎会在此?”
  裴越握着手中账簿,缓缓起身,语气不冷不热,“这是裴府,裴某在此处,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