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逸隔着帘子用手摸去,发现是装了粟米的高大木桶,这样的木桶不止一个。
不对!那个军医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急躁的用肩膀朝外面撞着,伤兵营厚重的帘子开了一道缝隙。
白逸梦中幻听的厮杀声正在不真实的放大,刀剑碰撞的声音从遥远变得清晰。
一种不详的预感在白逸心中无限蔓延,他十指扒开被压着的帘子,拼力推倒了门口所有的阻碍。
亲眼看见外面的光景时,白逸瞳孔紧缩。
伤兵营外一个人都没有,几万人全部消失,空气中凝结着浓重的血腥味。
刀剑碰撞的声音,奋力嘶吼的声音,无孔不入的钻进了白逸耳朵里。
十公里外的羊峡关雅丹大峡谷中,展开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进攻与厮杀。
白逸迅速穿上软甲,夺过了军营里的长刀,带上弓箭没有回头,朝羊峡关的方向冲去。
羊峡关是战场,是有去无回的地狱,但是他说过,他不会再当逃兵了。
白逸与即将赶来的霄时云,擦肩而过。
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白逸!你在哪儿?”霄时云把羊峡关驻扎的军营翻了个遍。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还没找的伤兵营,紊乱的心跳放缓,白逸应该在睡觉吧。
他一定在里面,所有的地方他都找遍了,除了伤兵营,霄时云眼中腾起微弱的希冀,孤注一掷般掀开军帐的帘子。
没有……里面没有白逸。
霄时云再也忍不住的大喊着:“白逸!你躲哪儿去了?别再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了,这次不抓你回去!”
出来吧白逸,求求你了……霄时云满目通红,慌乱的视线没有放过任何一处角落。
他闯进别的军帐,依旧没有白逸的影子。
最后他把目光一寸寸移到了厮杀的战场上,霄时云的脸色瞬间苍白。
失去白逸的恐惧,渗入了他的骨髓,成为了他的噩梦。
第64章 遗书
千万人的厮杀,千万人的尸骨。
白逸抄起长刀冲进了混战,刀光剑影中斩下敌军的头颅,这座城他要守。
在双方厮杀中军医看见了白逸,他在扯住白逸往外推,“回去!你给我回去!”
白逸的刀尖滴着血,他掀起眼皮问:“是瞧不起我吗?我不回!”
他也是的北境士兵,凭什么要他当逃兵躲起来。
乱剑挥过来,军医和白逸后背相抵,斩去眼前的头颅,他们继续向前进攻。
放眼望去,与他们一起并肩作战的士兵,还有两万人。
羊峡关是要塞,北境能不能保住,胜败在此一举,白逸杀红了眼。
他们用身体堵住羊峡关,等待后面援军的支援,“等不到了……”在白逸身旁挥剑的士兵说。
“等不到了,那就死等,死扛,必须守住!”白逸低吼着说。
敌人的血溅在他脸上,他快速抹去污血,却发现刚才在他身边说话的士兵,已经倒了下去,永远的闭上了眼。
白逸怒吼着转守为攻,举着刀往前冲。
几万人中,只有一人不要命似的穿进了狭窄的风沙石壁中,逆流而上。
耳边是混乱嘈杂的喊叫声,一具具鲜活温热的尸体倒在白逸脚下。
白逸已经没了力气,他握着刀柄的手逐渐麻木,没有任何知觉。
甚至连蜿蜒而下的鲜血也感觉不到了,杀,杀!杀……白逸捡起地上的断箭捅进对方脖子里。
眼前炼狱般的战场变得模糊,白逸的视线掠过地上的尸体,敌人,真的是敌人吗?
敌人在求饶,敌人在死前也会哭,他们拖动着将死未死的身体,抓住地上的沙石往前挪动,嘴里喊着那些未知的名字。
那些名字,可能是他们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爱人,兄弟,朋友。
可是他的兄弟呢,这些北境的士兵也有亲人爱人,牵挂的人,他们还这么年轻,却永远留在了西北。
战争中究竟是谁错了?白逸想不明白,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要么杀了对方,要么死的就是自己。
白逸杀了十六个人,不时向后看一眼,他心中焦急的等待,援军究竟什么时候来?
他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能攻破羊峡关,这北境的疆土,霄时云的天下,一定要替他守住。
永无休止的战争厮杀,只能用死亡来停止。
白逸拼命压下心中的恐惧,面对敌人沾了血的长剑,义无反顾的举起手里的剑。
冬日午后的阳光很暖,白逸竟觉得有些刺眼。
一柄长剑在顷刻间穿透了他的胸口,刀剑入肉的声音他听的很清楚。
白逸视线下移,看见了银光闪闪的刀剑穿透了他的软甲,刀尖从他的后背穿出来。
无法言语的痛从心口开始蔓延,鲜血像微小的雨滴一样,噼啪的掉在地上,他的瞳孔开始散漫失焦。
“杀……杀!”白逸嘴里还在呢喃着,他顶着穿透他胸口的剑身,提起全身的力气一步步逼近敌人。
长剑将他刺了一个对穿,白逸抽出袖口里藏的匕首,捅进了对方的心脏里。
那人松了剑柄瞪大了眼睛直直的向后倒去,倒在了尸堆上。
没了力量支撑,白逸重重的仰面朝后摔去。
刺穿他心脏的长剑触碰到地面,他的身体悬空在剑身上。
乌鸦盘旋在战场上,白逸咳出一口猩红的血,贪恋的盯着蔚蓝的天空。
天高云淡,飞鸟掠过长空,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白逸轻轻的闭上了眼睛,这次他没有当逃兵,也算是此生无憾吧。
意识模糊前的那一刻,他仿佛听见了霄时云在叫他的名字。
那声音很熟悉,带着些温柔和低沉,“白逸,晚上回宿舍吗?”
或是阴沉带着怒气的声音:“是你没跟紧朕,夜市人那么多,朕一回头你就不见了。”
还有道声音,也是最后一道出现在他耳边的声音,那道声音忽远忽近,听起来似乎有些卑微。
“白逸!求你了……求你了!别死!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求你了……”
滚烫的泪水不断砸落在白逸脸上,白逸的手指动了动,终于摸到了一片衣角。
可惜,他没有力气睁开眼皮了。
不知道霄时云现在是什么样子,有没有皱着眉头,有没有抿着唇,有没有在生气。
白逸残喘着最后一口气,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断断续续的声音从他喉咙里传出来。
“别、忘了我,霄时云……”
这万千尸骨中有他的一具,北境的史卷上有他的名字,他叫白逸。
可能是在他死前做了一场大梦吧,好在他的梦里还能见到霄时云最后一面,白逸眼前陷入无尽的黑暗。
他真的太累了,就让他睡一会儿吧。
羊峡关的后援军队顶了上来,战火止戈,天地万物恢复平静,永久的寂静。
霄时云手臂在颤抖,他拔出白逸胸口的长剑,大量的鲜血喷溅出来。
他徒劳的捂住涌血的伤口,可是那温热的血从他的指缝中溢出。
他找到了白逸,的尸体。
“求你了……别死。”霄时云把他抱在怀里,疯了一样去找军医。
“救救他!谁能救他?”骄傲的帝王此刻摔跪在了地上。
紧跟着又狼狈的站起来,捂住白逸心脏的手僵硬的由鲜血染红。
茶水翻倒在桌子上,高崖的木屋外星罗密布,白衣老者佝偻着脊背,喟叹一声。
寒风凛凛冬雪消融,四季变换不过是在为下一场繁春的到来做准备。
他离开天牢的时候,正是七星连珠天机奇变的日子。
不能说的秘密终于迎来了重见天日的那天。
回去的规则变了,不是两人同意就能回到他们的那个世界,而是双方纯粹的爱,爱才可以穿越时空。
随秋风消失在街道上的那封信,在月光下的泥土中展颜。
纸条上写着:“百年奇观,千年难遇。因果倒叙,天机禁言,择日相聚,有缘再会。”
却少了后两句:“若是相爱,可抵万年。”
这一场西北的战争,险胜。
景乾殿里挤满了御医,他们接二连三的摇着头从里面出来,太荒谬了。
他们已经连续救治了十天,一个已经死透了的人。
床上躺着的少年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脸颊柔和平静,体温冰凉的没有温度,没有气息。
“陛下,他已经死了,不如早日入土为安。”胆子大的御医看不下去,实话实说道。
“出去,都滚出去。”霄时云脸色苍白的像纸一样,他嘴唇没有血色,眼下凝聚着青黑,眼球填满了红血丝。
景乾殿内重新恢复了平静,霄时云捧着那张冰凉的脸,吻了上去。
“再等等朕好不好?等朕把这些事都处理完,就下去陪你,你在奈何桥上走的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