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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书院 > 综合其它 > 皇兄误我 > 皇兄误我 第75节
  卫琢手上一空,指节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失去至宝的空虚感如影随形,胸腔仿佛又缺了一块,犹如溺水之人亲手推开唯一的浮木。
  他眼眶发红,下意识就想将人再夺回来。
  可最终只是闭了闭眼。
  “去吧。”
  ——
  卫怜醒过来的时候,刚费力想撑起身子,就被人扶了一把。
  她脑袋仍发晕,察觉自己竟还在御帐里,不由愣了一下。睡去之前最后一眼的记忆,分明还是颠簸的车驾。
  卫姹本来守着炭炉烤火,见卫怜一脸茫然,忍不住开口:“七姐姐你好些了?”
  卫怜身上的热度确实退了些,她点了头,卫姹便探出头去叫季匀:“到底什么时候能动身?大军都走了,我们再待在这儿,岂不成了活靶子,遇上夷人肯定要遭殃。”
  卫怜正拿起茶盏喝水,闻言愣了愣,哑声问:“大军走了……是什么意思?那皇兄呢?”
  她先前一直病着,卫姹也没人说话,此时话里带了些埋怨:“你之前烧得厉害,你皇兄怕车马颠簸让你病情加重,又担心你没人照顾,就也不许我走,等你好了再一道回幽州。”
  听着卫姹的话,卫怜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等到能起身,她裹紧卫琢留下的那件氅衣,得知他特意吩咐季匀把她送去卫瑛那儿,心里更是有些恍惚起来。
  对于能回幽州,卫姹显然很高兴,一路上话也多了,提起卫怜这场病,又像忽然想到什么,面色变得有些古怪:“七姐姐那晚……是睡在御帐吧?次日就病了,莫非是他……”
  卫怜不由自主想到那场情事,即便她努力装作坦然,还是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这幅情态落在卫姹眼里,和从前大不相同,怎么看,都不像是被人羞辱被人欺负。
  “你这是……”她微微睁大眼睛:“心甘情愿了?”
  “也不算是……”卫怜心中仍是纠结,又补了一句:“但也不是他强迫的我。”
  “你们倒成齐襄公和文姜了,”卫姹听见她的回答,更多是讶异卫怜的转变,却并无鄙夷之意:“总归也就是那么回事。其实你若愿意,快活一天是一天,但可别真弄出孩子来。”
  被比作文姜,即使知道卫姹说话没什么遮拦,可一想到陆宴祈的腿,卫怜仍皱了皱眉。
  事到如今,可有必要再隐瞒?
  “八妹妹。”许多话突然涌到嘴边,卫怜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道:“我……其实并非是父皇的骨肉。”
  第76章 第76章
  卫姹震惊地睁大双眼,张了张嘴:“这话……是卫琢告诉你的?他莫不是为了勾引你,才故意这样糊弄人?毕竟都是皇帝了,说什么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不是他说的,”卫怜摇了摇头,卫姹不信倒也正常,她继续解释:“这件事,父皇也清楚。”
  卫姹更是难以置信,神色几经变化,最终只叹了口气,闷闷道:“你刚才说的话,我就当作没有听见。”
  像卫姹这样看重出身的人,是该因血脉之故嫌弃她才是,卫怜原本这么想着,闻言不由怔住。卫姹别过脸,没好气道:“不然还能怎样,事到如今,真公主假公主还有什么要紧?”
  卫怜心念微动,忽然轻声问了句:“那次摔下马……身后还有追兵放箭,你怎的还转身抱住我?”
  “我也不知道。”卫姹没有正面回答,神色却怏怏的:“我若是你,早就自己跑了,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小时候被欺负也不知道吭声,后来还帮卫琮去给我求情,你就不怕惹恼你皇兄吗?”
  “你最后不也想护着我吗?”卫怜唇边漾开一对浅浅的梨涡,眼睛弯弯的,看上去有几分傻气:“我去了青蓬观,你还悄悄让人给我送衣裳。”
  卫怜望着她,有些感慨:“也许人是会变的,只是有时连自己都意识不到。”她想起卫姹与萧仰这三年同在塞外的光阴,似乎不再是谁强迫了谁:“感情……也一样会变。”
  这一回,卫姹没有再否认,只是问卫怜:“那你呢?”
  “你会随他回去,做皇后吗?”
  ——
  卫瑛当日为了寻药,按村民提供的线索乘车赶往邻县,好不容易找到药草,当夜便急忙赶回。可一到家,却发现两个妹妹和几名护卫不见了踪影。
  后来从家仆口中问清缘由,卫瑛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满是担忧,却又隐隐生出几分说不清的异样。尤其当听到卫姹是见卫怜要去,才跟着一同前往的,她不禁心中感怀,自己的小妹是当真长大了。
  话虽如此,卫瑛还是派人去打探消息。不料没过多久,人就在城门口接到了。
  卫怜下了马车,身上披着一件玄狐毛氅衣,玄色肃穆又宽大得很,即便她用手拢着,衣摆仍不免拖在地上。
  她病还未全好,脸色苍白,精神却不错,一见卫瑛便露出欢喜的神色。卫瑛注意到她辫子上的发带也是玄色,绫罗质地,还绣着云纹,分明不是女子之物,心里不由无声地叹了口气。
  卫怜听说卫瑛真的寻到了药,还亲自去莱州分发,只盼着战乱与时疫都能在春天来临前平息。这半年来北地一直不太平,连好好过个年,对许多人家来说都成了奢望。
  不久之前,卫瑛收到从姜国寄来的书信,驸马正催促她早日回宫。此外,临行前姐妹俩一同选定的女学新址也已建成。
  卫瑛把玉茗捎来的信递给卫怜,信上说,她的喘疾已经好转许多,如今甚至能给孩子们上课了,只是讲两天便需休息一下。
  卫怜虽藏着心事,可读过信后,眼眸都变得亮晶晶,显得格外乖巧。直到听见卫瑛问她:“莱州的时疫已大有好转,待事情了结,小妹是否还要跟我回去?”
  卫姹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卫怜当时没有回答。卫瑛是了解她的,或许那日也瞧见了自己颈上的吻痕,才会这样问。
  一想到这儿,她便有些心虚,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仿佛她与卫琢是在……偷情,而姐姐却像来抓奸的长辈。她每回都被逮个正着,偏偏又脸皮薄,在意得不得了。
  卫怜甩开那些纷乱的念头,手里紧紧捏着玉茗的信。就在卫瑛以为她终于动摇的时候,她却轻轻点了点头。
  “不瞒二姐姐……我如今的想法,有些和从前不同,但有些却不会变。”卫怜耳根微微发红,语气认真,一字一句清晰说道:“我不会再回宫,那里从来就不是我想要的家。”
  ——
  卫瑛一心只等事情了结,便要带着卫怜离开。卫姹原本铁了心要回长安,可不知萧仰同她说了什么,她竟也破天荒地愿意留在幽州再等一段时日。
  北地崇道之风不如中原和江南,道观稀少,以至于薛笺一身道袍行走街市,竟有富户主动问询,说是家宅不宁,妻女又接连患病,想请她去
  看看风水。
  一来二去,她接下了几桩请托。其中有一位商户家的小姐,自称夜里经过荒坟,撞见了凶煞,归家后便失魂落魄的。薛笺上门一番舞剑画符,女子的病真就渐渐好了起来。
  富商感激涕零,张罗着要为她专建一座小道观。如此一来,唯一打算长留幽州的人,反倒成了薛笺。
  卫怜听得半信半疑,好半天没吭声。
  从飞鸟隘到幽州,即便是快马加鞭,至少也需五日。何况军报内容敏感,她们身在民间,打探到的消息总是零零碎碎,真假难辨。卫怜施药的时候,也曾听百姓说得有鼻子有眼。一会儿是前线粮草吃紧,一会儿是某位将军阵亡,皇帝在他们口中更是今日被困、明日突围,没个准数。
  不同于在姜国的那三年,这一次的分离和音信全无,并非他们所能选择。
  卫怜也想过要找薛笺卜一卦,毕竟战场刀剑无眼,卫琢又带着伤,谁也不敢断言他一定能完好无损地回来。
  然而话到嘴边,又不禁想起那年在琼州,薛笺陪她为婚事求签,最后摇出一支下下签。不久之后,她果然身不由己,姻缘也正如如签文所说,明珠沉海,杳无踪迹。
  如今再想来,婚事的挫折其实算不得什么不可承受之重。她甚至能坦然安慰自己,命里无时莫强求。可若牵涉到至亲的性命安危……她竟没来由地犹豫起来。
  与此同时,眉娘一直沉默着,竟独自一人回到白云观。
  得知死在疫病中的人早已被拖走,眉娘像是疯了一样,拼命追着人问。傅去尘是何时被带走的,又被带去了哪里?她一心想要找到他的尸身,带回白云观后山,好好的安葬。
  官府在远离城区的荒山上设了义塚,可死去的百姓和牲畜太多,那儿终究像个乱葬岗。眉娘不害怕,但时间过去太久,一具又一具尸身横陈在面前……
  她根本找不到他。
  眉娘被前来寻她的护卫硬拖回去,呆坐了一整夜。最后她还是去了白云观,找出一样傅去尘生前的旧物,埋进土里,在山上立了一座小小的石碑。
  时疫的阴影渐渐散去,卫怜和犹春、薛笺一同前去祭拜。三支清香燃尽,几人给坟头添了些新土。
  等到快下山,眉娘才对众人说,不打算再回幽州,决定留在白云观。
  薛笺忍不住劝她:“眉娘,这白云观偏僻冷清,你又没有学过道术,再说你不是喜欢读书吗?何不随怜姐姐回姜国?还能去女学,岂不更好。”
  眉娘眼眶泛红,神色却十分坚定:“那我怎么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他为我隐瞒,带我离开,只怕我早就没命了。他在这观中长大,即便我学不来道术,能替他守着这里也是好的。”
  卫怜见薛笺劝不住,想了想,还是拉住眉娘:“若傅道长泉下有知,定是不愿见你为他困在这儿。他更希望的,是你能活得开心自由。”
  眉娘听完,反而沉默了。卫怜想起当日那枝绿萼梅,傅去尘当着她面搁在地上,又悄悄捡起来。她正犹豫该不该说,薛笺却嘴快,三两下全说了出来。
  眉娘神色茫然,像根木头桩子般站着,忽然蹲下去,把脸埋进臂弯里。
  “我就知道……他也喜欢我!”她哭得口齿不清,连官话也抛在脑后:“可他死活不承认……到死都不承认……我总以为还有很多时间……总有机会……能再说些什么……”
  可再寻常不过的一日,最后竟成了永别。
  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就此埋入沉默的土壤,任山风拂过,落叶轻覆,日月无声地照拂。
  比起恒长的天地万物,人的生命实在脆弱。卫怜从母妃离去便深刻体会过这一点,如今见眉娘悲痛,她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于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身,紧紧抱住她。
  ——
  当天夜里,眉娘还是随众人一道回了官邸。
  年节越来越近,幽州城内又落了一场雪,不多时,花窗便覆上一层皑皑的白。
  暮色四合,室内唯有一只炉子火光映照。众人围坐一旁,卫瑛让人煮了饺子。卫姹嘴上说不吃,等煮好端上来了,还是忍不住探头来瞧。
  卫怜很爱吃饺子,也说不上什么原因,从前在宫里吃着并不香的东西,到了民间,挨过饿之后,便什么都好吃。她刚从外面回来,饿得急了,囫囵吞下几个,脸颊很快变得红润。
  “半点也不讲究,哪还有公主的样子。”卫姹在一旁小声嘀咕,卫怜眨了眨眼,也不生气:“本来就不是公主。”
  她们说话声不高,但眉娘和薛笺坐得近,听清之后都有些错愕。卫怜十分的坦然,反倒卫姹把茶盏往桌上一搁,闷声不说话了。
  去年中秋,众人都在白云观见过卫琢,也知晓那是皇帝。可天下间哪有皇帝如此行事,又哪有兄长会这样缠着妹妹不放。
  薛笺不止一次与卫琢碰面了,甚至比旁人知道得更多些,忍不住问卫怜:“怜姐姐,你和你皇兄……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分明躲着他,又每天都去打听消息。”
  薛笺无父无母,打小就去了道观,亲近的唯有师父一人,可说是不通寻常人的情爱。
  卫怜吞下口中的饺子,又想了一会儿,似乎这个问题难以简单地回答。
  她试着讲了几件他们兄妹年少时的往事,说着说着,眼睛弯起来,眸底被炉火映得莹莹发亮。
  雪籽敲打着窗扉,窸窸窣窣地响。众人都安静听着,连卫姹也没有作声。
  卫怜擦了擦嘴角,望着碗里吃剩的两个饺子,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她生辰那日也下了雪,卫琢来群玉殿看她,还特地带了给她包的饺子。
  当时她还是个小女孩儿,因病胃口不好,卫琢便用徘徊花入馔,混了豆沙与栗蓉包饺子,亲自煮给她吃。
  徘徊花香气馥郁,流连难分,卫怜觉得很是新鲜。
  这件事两人都记得。直到几年前,她被强行带回宫,卫琢又煮了一次这样的饺子。只是那时她万分不愿,再被他当做孩子,也不肯同他亲近,便装作早就忘了这事,一个饺子也没吃。
  卫琢当时盯着碗里的饺子,没有发火,只是垂着眼,沉默不语。
  这些往事,并不因他不在眼前而显得遥远。正因不知他身在何方、臂上的伤好了没有,那些回忆反而愈发隽永与清晰。
  她有些后知后觉。
  或许正是因为彼此拥有太多的回忆,即便肉身如隔天渊,神魂也始终黏连,一如徘徊花缠绵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