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章酩审案已审了个七七八八,樊旭犯的罪行显而易见,只需看怎样定罪,再看怎样发落。
郑庭抬眸撇见梁仲秋跪在下首,一时怔然,下意识就想过去问清原委。
可步子刚抬,却被简言之伸手拦了一下。
郑庭不解,对上简言之平静的面容时脸上瞬间浮现起震惊、愤怒、悲伤的种种情绪,那些情绪交织翻涌,最终化成了一种逃避的默然。
他虽然不知道梁仲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清楚梁仲秋和简言之有什么过节。
但他明白,跪在堂前的是罪人。
简言之不救,那就说明对方的罪过必然远超于他们的朋友情谊。
‘啪!’
猛然落下的惊堂木唤回了郑庭的思绪,章酩投下令签,声音沉如霜雪:“明望镇县令樊旭,贪污纳贿、监守自盗、失察渎职、剥削百姓。数罪并罚,除去官职,三日后押解回京,听从圣上裁决!”
“涉事差役为非作歹、仗势欺人、刻薄无度,着令各打四十大板,刺配流放三千里!”
“至于梁仲秋、卫熠然,你们二人阳奉阴违,杀人未遂,坏了本心。本官念在未酿成大祸,姑且留你们一条性命。着除去童生功名,没收家产,并压往采石厂服足三年苦役!刑满后贬为贱民,终生为仆!”
一言令下,以赵德为首的差役们各个面如死灰,偶尔响起的几声哭嚎求饶也很快被百姓的唾骂淹没。
卫熠然听到终身为仆四个字时眼睛都呆滞的不会转了,好容易缓过点心神,喉间一热,竟当场喷出口血来。
梁仲秋的状况比他只坏不好,他那出人头地的野心,飞黄腾达的期许,不甘为人下的自尊,在这一刻悉数化为了泡影。
完了。
全都完了。
令人昏聩的打击使得梁仲秋稳不住身形,夹缝里涌出来的一丝侥幸促使他回头,想看一看昔日两位至交好友的态度。
可环顾一周,只有郑庭意味不明的投去一眼,并在视线碰撞之际飞快的躲开了。
简言之根本没看他,甚至连人都不在堂下,早就先一步溜出去找沈忆梨去了。
梁仲秋顿时颓丧得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他该知道的,从指使卫熠然送上有毒的饭菜开始,自己便与他们再没有半点情谊可言了。
至此关于时疫引发的事端全数拍案定板。
衙门里唯一没上堂的就是那个半吊子郎中黎崇风,不过他上不上堂都没什么影响,因为这小老头被吓破了胆,板伤未好又添风寒,在章酩传唤他之前就两腿一蹬咽了气。
屋外飞扬起鹅毛大雪,成片地洒在衙门前的青阶上。简言之与沈忆梨十指紧扣,用眼神相互表达着说不出口的痴缠亲昵。
他们并肩站立,案堂前是伏法的恶人,案堂后是欢欣庆贺的百姓。
有风拂过,吹起雪霜落在沈忆梨额前,冰得小哥儿抿唇轻笑:“真好呀,夫君。你看雪下得这样大,那等到来年开春,地里会应该有好收成的吧?”
简言之也笑,伸手接过一片雪花看它融在掌心里:“是啊,阿梨。瑞雪兆丰年,看来安稳祥和的日子,就快要到来了。”
第136章
樊旭秉雷霆之势而下,樊旭始料未及,是以衙门那方基本没怎么挣扎就全军覆没了。
忍耐已久的百姓几欲踏平县衙大门,若非还得留下樊旭一条小命回京面圣,恐怕他早被民愤剥皮削骨了。哪里还能在薛子濯的保护下收押入监,争得这苟延残喘的三五日活头。
再说簡言之挨了两天饿,身量略显消瘦,郑夫人看着心疼,愣是强行留他在府里进行滋补。
那一碗碗口感奇怪的滋补汤灌下去,簡言之臉色越发愁苦,想找郑庭转移下郑夫人的注意力,奈何人却不在府里。
郑庭自收到簡言之传来的书信,就連夜启程趕往沧州。
想着路途遥远,宋予辰一个小哥儿不好跟着舟车劳顿,郑庭便留了他在外祖家等候消息。
说来是巧,章酩本来办完事已经离开了沧州地界,下一站准备前往洵城查探下当地官员的政绩。
不想連天大雪,冻坏了主干道上的路基。道路阻塞,无法前行,不得已他只好退回沧州驿站稍作安顿。
郑庭趕到时刚好和章酩撞个对臉,倒省了他不少大海捞针的功夫。
那樊旭也不是个全然没心眼的,早在时疫爆发的当口他就派人盯住了范宅,就是怕范成枫泄露消息,引来什么还在朝廷任职的门生故吏。
范成枫染上时疫在他意料之外,也正因为他意外得了病症,樊旭大喜过望放松戒备,给了簡言之自由进出机会。
樊旭管得了人馬进出通风报信,如何管得了扑扇着翅膀到处飞的鸽子呢。
更想不到郑庭真能在沧州找到章酩,并带领亲兵一路闯进明望镇。
郑大少爷才将新婚燕尔就和夫郎分离,内心的急切不比简言之少,这不,刚把书呆子从牢里放出来就快馬加鞭的接宋予辰去了。
而宋予辰听说郑庭随章酩一块入城,平息了狗县令惹出来的种种事端,按捺不住激动,也坐着马车往回跑。
近一个多月不见儿媳妇,郑夫人着实想念得紧。
瞧宋予辰面有疲态,两颊瘦得微微凹陷下去,忍不住数落郑庭道:“你是怎么照顾夫郎的?!好好的小哥儿跟了你被折腾成这样!我可告诉你,接下来几天你必须寸步不离的守在予辰身旁,他要不把气血补回来,你就不许上床睡覺!”
一番怪责让郑大少爷刚酝酿起的笑意瞬间僵在臉上,他瞄了瞄郑夫人,又瞄了瞄宋予辰,讪讪道:“不是,娘,予辰他......”
“什么不是?少给我嬉皮笑臉!予辰都瘦成这样了你还有脸说话?去,厨房里炖着药膳呢,你去端了来喂给你夫郎吃。”
郑夫人这副有了媳妇忘了儿的做派惹得郑庭既无奈又委屈,他揉揉干瘪的肚子,脚尖碾地,在那磨磨蹭蹭不肯走。
郑夫人以为他是大少爷脾气发作不肯伺候人,还待催促,宋予辰却亲热的挽过她,脸侧浅浅飞红:“阿娘不要骂阿庭哥了,他....待我极好。我之所以憔悴了些是接连赶路的缘故,而且.....而且我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大夫说,有孕初期不宜进补得太狠,药膳什么的,还是择选着吃比较好。”
宋予辰这话一出,郑夫人立马惊喜的瞪大了眼:“你有身孕了?!当真么?!”
小哥儿脸皮薄,余光撇了眼郑庭羞得飞速低下脸去:“嗯......前一阵老是覺得胃里不舒服,身上也酸得很,阿庭哥找来大夫瞧过,说确确实实是有孕了。”
郑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忙不迭的寻来軟垫让宋予辰靠坐上:“真好,真好......阿梨有孕五个月,现下你也有了。这可真是天佑我郑家,赐下这添丁添口的福气呀!”
听说宋予辰有喜,沈忆梨比他还要开心,一双眸子扑闪扑闪,滿脸都是祝福的雀跃。
简言之揉揉沈忆梨后脑勺,笑道:“初有孕是该当心些,我给弟媳诊个脉吧,看看体质如何,适合用些什么样的补品。”
他的医术有目共睹,郑夫人忙点头道:“是这个话,外头的大夫再好总不及你,不叫你亲眼看过我岂能放心?”
简言之莞尔,伸手为宋予辰探过脉象:“挺好,弟媳的身孕虽然才滿一个月,但胎气甚稳,不需要格外进补太多,用些补气宁神的温和性药膳调养就可以了。另外头三个月很重要,尽量少走多,多卧床,保持心情愉悦。”
宋予辰不比沈忆梨婚前过惯了苦日子,小哥儿养尊处优没落下病根,因此有孕除了容易疲倦和不思饮食外,其余一切指标都很正常。
有简言之这个诊断郑夫人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一手牵着沈忆梨,一手牵着宋予辰,来来回回看这两个有孕的小哥儿怎么都看不够。
郑庭因着爱屋及乌得了自家阿娘半个好脸,被简言之戳戳后腰,轻声调侃:“算算日子正是洞房花烛那次,看不出来,你小子有点东西啊。”
郑大少爷耳根一烫,挺直腰背得意道:“那是!反正比你个书呆子强。起步晚了有什么要紧,咱可以后来居上嘛。听外祖家有经验的老人说,予辰的怀像怕是个闺女,一想到香香軟软的女儿跟在我身后甜甜叫阿爹的画面,我夜里睡觉都要笑醒了。”
一个多月的怀像哪辩得出男女,分明是那些人瞧郑庭偏爱姑娘,特意这样说好哄头次当爹的大少爷高兴罢了。
简言之也不戳穿,勾勾唇角看向沈忆梨凸起的孕肚。
郑夫人是真拿沈忆梨当自己家里孩子待的,在她的精心调养下沈忆梨愈渐丰腴。每日用刨花水泡了药材擦洗,不仅让肌肤更加透亮莹润,月份大了肚子上也没冒出多少妊娠纹来。
小哥儿丝毫不察他夫君腻人的眼神,还在轻声细语的同宋予辰说话,安慰对方放松心态,不要害怕有孕初期的反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