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对女子真真不公。
男子苛待女子也就罢了,最悲哀的便是女子苛求女子,自己给自己戴上枷锁。
二嫂被大哥当街掳走,她的后半生可该怎么过?
陆长莹越想越揪心,脚步越来越快,飞一般向迦南院冲了过去。
临近迦南院,迎面遇到一个身穿大红色喜服的男子,他身形消瘦,面色苍白,仿若一棵随风飘摇的树,虽极力支撑,却仍被大风裹挟的东倒西歪。
陆长莹的心揪得更紧了,她对这个人生出了浓得化不开的愧疚。
她的长兄抢了他的新娘,是他们陆家对不住他。
她从荷包里拿出一块儿银丝糖,递到叶潜跟前:“叶侍讲,这是银丝糖,您尝一尝罢!”
银丝糖那样甜,她只盼着银丝糖的甜能冲淡叶侍讲心里的苦。
可惜,叶潜并没有接陆长莹的糖,他像是没看见陆长莹一样,失魂落魄地向前走去。
陆长莹张了张嘴,想要唤住叶潜,却又不知道该和叶潜说些什么,索性闭上嘴,进入梢间。
一迈进房门,陆长莹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她向血腥味的来源看过去,只见陆长稽半靠在引枕上,右腿上鲜血淋漓,大夫正在往他的伤口处敷药,一支带血的断箭静躺在侧旁的小几上。
“大哥哥,您怎得伤成了这样?”陆长莹素来敬仰陆长稽,即便陆长稽强夺姜姝让她义愤填膺,看到陆长稽身受重伤,她依然十分担忧。
陆长稽只道无碍,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用帕子把额角的汗水擦拭干净,温声对陆长莹道:“小厨房切了蜜瓜,你尝一尝。”
陆长莹点点头,拿起一块儿蜜瓜小口吃了起来,她心里藏着事儿,便是蜜瓜再甜也食之无味。
一块儿蜜瓜下肚,陆长莹终是按捺不住,一边用手帕擦手上的蜜瓜汁,一边问陆长稽:“大哥,我能去看看二嫂吗?”
陆长稽的神情依旧是温和的,他连眼皮都没抬,低声道:“她有些累,需要休息。”
在陆家便是陆凛也不能左右陆长稽的决定,更遑论陆长莹,陆长莹不敢再多言,几番犹豫后终是退出了花厅。
素月流空,陆长稽带着一身寒气进入内寝。
姜姝原本是醒着的,但她不愿意和陆长稽说话,更不知道该用什么姿态面对陆长稽,她本能地闭上眼睛,像是蜗牛一样把自己缩到壳子里。
她还穿着喜服,明艳的红映着她的脸,衬得她面如桃李。
姜姝熟睡的时候,姿态放松,呼吸均匀,嘴唇会微微绽开一条缝,现下她嘴唇紧抿,显见是在装睡。
陆长稽坐到榻边,修长的指头敷到姜姝脸上,食指轻轻摩挲她的嘴唇。姜姝的唇是浅粉色的,在陆长稽的摩挲下氲上一层红。
“姝儿,以前不是好好的吗,你为何突然想要嫁给叶潜?你知道的,我并不想杀害无辜之人。”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和她闹得太难堪,可她若执意要嫁给叶潜,即便被她恨一辈子,他也要杀了叶潜。
他不能被人凌迟。
陆长稽纵横官场多年,练就了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洞若观火。
他知道,姜姝对他是有感情的。他被卢准刺杀的时候,她悲不自胜,当她知道他是假死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
那些发自内心的情状,她装不出来。
她突然想要嫁给叶潜,总得有一些缘由。
陆长稽目不转睛凝着姜姝,他的目光是烫的,身子也烫,灼得姜姝无所适从。
姜姝睁开眼,入目是陆长稽充满红血丝的眸子,他的眸光不似以往那样淡然,甚至还带了些许落寞。
姜姝的心一抽,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再也吐不出来。
陆长稽睨着姜姝,像是要看到她的心里去,他柔声道:“姝儿,回答我,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嫁给叶潜?”
他待她情深义重,她不想骗他,于是缄口不言。
屋内鸦雀无声,陆长稽脸上的柔情一点点褪去,继而镀上一层冷硬的壳。
他倏得站起身,冷笑一声:“你既不想说话,我就去问问叶侍讲,我舍不得对你做什么,却总能撬开旁人的嘴。”
“不要!”姜姝低呼一声,伸手抓住陆长稽的衣*袖,惊慌尽显。
陆长稽的睫毛颤了颤,脸色愈发冷硬。
姜姝见识过他的手段,她不敢冒险。她找叶潜成亲,是为了寻一个避风港,是想过安然无虞的日子,现下她的计划破灭了,总不能把叶潜也拉入深渊。
陆长稽智多近妖,姜姝知道她骗不了他,只得把心中所想尽数托出:“朝堂诡谲多变,必要争个你死我活,我知道站在你的立场,杀死雍王没有半点错处,但雍王和太妃去了以后,我总睡不安稳。”
姜姝看着陆长稽,眸光越来越软:“我幼时吃过很多苦,现下好容易摆脱了嫡母,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三餐温饱,有个知冷知热的夫君朝夕相伴,心里安宁就足矣!”
姜姝跪坐在拔步床上,抬臂拉住陆长稽的手,言语殷切:“大伯,你放我离开罢,你那样的身份,我跟在你身边,总安稳不了的。”
陆长稽突然有些口渴,他拉开姜姝的手,转身走到八仙桌旁,呷了两口凉茶。
姜姝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嫁给陆长易的时候,知道陆长易是她的靠山,就竭力照料陆长易,后来得知陆长易没有生育能力,就想方设法引诱他,现下发现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便要毫不犹豫的舍弃他,去跟叶潜成亲!
旁人都说他陆长稽理智清醒,可和姜姝相比,他又
算得了什么?
陆长稽轻嗤一声,抬手掐住姜姝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与他相对,他居高临下睥着姜姝,低声道:“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离开我一步!”
第61章
四目相对,陆长稽的眸光热烈又滚烫,仿佛要把人灼透,从始至终,他都待她极好,是她辜负了他。
姜姝有些心虚,讪讪地把目光下移,这时才发现陆长稽的小腿上裹着一层纱布,纱布很厚,里面隐隐渗出血迹。
钝痛从胸腔里蔓延出来,喉咙里泛出隐隐的酸涩,姜姝十分难受,想要问一问陆长稽的伤情,想要问一问陆长稽怎么会受这样重的伤,卢党不是已经被清除了吗,怎么还有人伤得了他?
担忧织成一张密密的网,却终究不能把话说出来,她既决定要嫁给叶潜,就不该再给陆长稽希望。
姜姝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陆长稽的伤口上移开,翻了个身,面朝里侧,沉默着闭上眼睛。
陆长稽洞若观火,把姜姝的一举一动都收在眼底,他勾起唇角笑了笑,脱掉外衫抬腿上榻。
身侧的被褥微微凹陷下去,淡雅的青竹香味弥漫在四周,接着,一具火热的身躯像汤匙一样贴在姜姝身后。
在凤藻宫照料陆长稽的时候,二人虽同处一室,却也是分榻而眠,今日是他们第一次在一张榻上同眠。
姜姝心跳加速,神经骤然拉紧,她有些不自在地往前挪动了一下身子,陆长稽仿若一条藤蔓,随之缠了上去。修长的手臂勾着她的腰,与她紧紧相贴。
“你起开!”姜姝低斥,抬手把陆长稽的手臂挥开,陆长稽没有说话,抬起右腿,搭到姜姝身上。
白色纱布像一根钉子,钉在姜姝眼中,姜姝一顿,别说动弹,连呼吸都轻了很多,身子紧绷着,唯恐伤到陆长稽。
今夜原本该是个不眠夜,可闻着身后熟悉的青竹香味,姜姝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迦南院规矩森严,别说喧哗,平日里连脚步声都听不到,院内清净,姜姝便睡得踏实,她睡醒的时候已日上三竿,秋阳照到屋内,打出一缕一缕的光影。
姜姝慢吞吞坐起身,随手把头发拢到一起,用金簪束好,下床往门外走。
庭院寂寂,那三两声啾啾鸟鸣便格外清脆悦耳,姜姝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檐下吊着一个金丝笼,笼内关着一只脆鸟,那鸟正在吧嗒吧嗒地啄小米。
陆长稽闲散地站在金丝笼旁边,待脆鸟把小米吃完了,便再给它添一勺。
看到姜姝,陆长稽扬唇笑了笑,温声道:“我让厨房做了梅子糕,一直在炉子上温着,你现下吃正好。”
姜姝摇摇头,只道不饿,面色郁郁的,和陆长稽的春风得意截然相反。
陆长稽走到姜姝身边,把姜姝的手团在掌心:“你若不高兴就到外面逛一逛,心情好了,自然就进得香了。”
姜姝讥笑:“我能到哪里去?”
陆长稽回答:“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
姜姝打蛇随棍上:“我能去见叶潜吗?”
是她连累他成了众人的笑柄,她最对不住的人便是他。
陆长稽的笑容愈发灿烂:“自然不能。”
他把姜姝搂到怀中,凑到她耳边低语:“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叶侍讲走到今日不容易,你又何故要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