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稽后退一步,双膝跪地,端端正正给杨照月行了个大礼,朗声道:“圣祖八岁登基,登基时大英处于内忧外患之中,圣祖苦心筹谋,成就了千秋大业。
今上如今和圣祖登基时同龄,朝廷海清河晏,和圣祖登基时的境况相比,可谓欣欣向荣。”
“凭今上的才智,定能执掌乾坤,再创盛世。”
陆长稽掷地有声,把杨照月还欲挽留的话堵在了嗓子眼:“臣执掌内阁多年,也该还政于陛下了,否则,君不君、臣不臣,迟早会被人诟病。”
这个道理杨照月又何尝不知,她知道陆长稽及时抽身可以保全他自己,可陆长稽若是隐退,她以后可该怎么熬过漫漫的余生?
她是太后,她享有无尽的尊荣,同时也被这尊荣牢牢的桎梏起来,她的后半生很少有机会能走出皇宫,陆长稽若是不到内阁议事,他们怕是此生都不会再见面了。
想到这儿,杨照月刚刚止住的眼泪像珍珠一般接连不断地洒到地上。
她抽泣道:“雪霁,我不想你离开。”
他是她的未婚夫呀,若不是先帝从中作梗,他们是要举案齐眉过一辈子的。
陆长稽猛地站起身,拉开和杨照月的距离,压低声音道:“娘娘,您失态了。” ,转身向门外走去,杨照月伸出手,想要拉一拉陆长稽的衣袖,最终还是把手垂了下去。
陆长稽穿过勤政殿,到达当今居住的养心殿,向皇帝三叩九拜,行辞别之礼。
幼帝挽留了几次,见陆长稽心意慎笃,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幼帝亲自把陆长稽送到宫门口,眼见着马车没了踪影,转身行到凤藻宫。
果不其然,太后眸中红红,仿若朱砂,显见是痛哭过一场,她怏怏地伏在贵妃榻上,双目无神,不知道的见了,还当她的魂魄被首辅给勾走了。
幼帝眯起眼睛,眸中的寒意一闪而过,他走到杨照月身边,低声道:“母后,您不要伤心了,陆太傅走了,以后还会有张太傅,李太傅,总归会有人教导儿臣的。”
“陆太傅教导了儿子一场,为社稷稳固立下了大功,儿子决不辜负他的恩情,一定会给他该有的尊荣。”
幼帝顿了顿,语速越来越慢:“只要母后能忘了太傅,儿子绝不会辜负太傅。”
第72章
幼帝笑盈盈看着杨照月,漆眸亮晶晶的,仿若闪闪发光的星子。
杨照月打了个寒战,声音也有些发抖:“润儿,你在胡说什么?”
沈润的笑容愈发灿烂:“儿子没有胡说,别说母后了,便是儿子以后也会想念太傅的。”
“太傅是好人,千辛万苦帮儿子巩固帝位,现下功成身退,还政于儿子,儿子十分感激太傅。”
他的表情看起来天真无邪,杨照月却觉得寒浸浸的,她盯着自己的儿子,仿佛从他身上瞧见了先帝的影子。
想到先帝,杨照月觉得喉咙发紧,像是被人扼住了一般。先帝待她无微不至,自她进宫以后便椒房独宠,可那又怎么样呢,她从未喜欢过先帝,是先帝囚了她一生。
她恨先帝。
沈润身上流着先帝的血,但因着沈润是杨照月所出,她一直把沈润和先帝割裂开来,没想到如今,她竟从沈润身上看到了先帝的影子。
胸腔里像是塞满了棉花,喉咙也有些酸涩,杨照月扭头,把目光凝在沈润身上,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润道:“儿子只想重赏太傅。”
凭他现下的手段和权力,根本不是陆长稽的对手,陆长稽主动把内阁的权利交出来,倒是省了他很多麻烦。
沈润勾勾唇角,他是知恩图报的人,陆长稽和母后没有做出让他蒙羞的事,他也是愿意给他们体面的。
杨照月厌恶弯弯绕绕,懒得再多说什么,只丢给沈润一句话:“你知恩图报便成,也不枉他教导你这么多年。”
天堪堪亮,东方露出一线亮光,天气冷的呵气成冰,扫撒婆子把地面清扫干净,聚在一起喝茶热身子。
这时,忽听前院传来一阵喧嚣,两个小厮托着香案摆到正院,焚香贡果,原是大内来了圣旨。
来人是司礼监掌印张培,他中气十足的把圣旨宣读一遍,亲自扶陆长稽起身:“大人劳苦功高,圣上特赐您国公之位,食邑三千,世袭罔替,如今也算功成身退了。”
话毕,他又拿出了另一道绢帛,那是杨照月所下的懿旨,杨照月亲自给陆长稽和姜姝赐婚,并赐锦缎千匹,黄金万两。
直到张培离开,陆家众人都沉浸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
一门两爵位,一为国公,二为侯爵,放眼整个大英,除了陆家,再没有第二家有此殊荣。
陆凛把陆长稽唤到屋内,神色严肃:“虽说国公煊赫无双,但首辅之位也是重中之重,你怎么不跟为父商量,就擅自辞去了尚书之位,你现下没有实权,陆家还怎么保持煊赫荣耀?”
陆长稽喝了一口清茶,他并不接陆凛的话,自顾自说道:“儿子不日便会迎姜氏进门,届时还望父亲能体面一些,没得闹得大家面上无光,无法收场。”
陆凛原就不悦的神色愈发愤懑,他一掌拍到案几上,震得案几颤了几颤,上面的甜白瓷茶杯掉到地上,“咣”地一下碎了。
他愤愤然道:“雪霁,你清明一些成不成,那姜氏是个什么身份,她是易儿明媒正娶的正妻,是进过祠堂,给祖宗上过香的陆家宗妇。”
“谁人不知她是你的弟媳,你犯糊涂把她藏到后院也就罢了,如何还要把她抬举成正妻。
待你们成了亲,家里的下人该唤她大奶奶还是二奶奶,大伯和弟媳苟1合,置伦1理于不顾,简直是天大的丑闻。你要让全汴京都看我们陆家的笑话吗?”
陆凛暴跳如雷,陆长稽却十分淡然:“父亲,儿子心怡姜姝,必会给她该有的殊荣。
现下太后亲自下了懿旨,为儿子给姝儿赐婚,难道您还想抗旨不成?”
“你少拿太后压我,谁不知道太后什么都听你……”陆凛气急败坏,以至于口不择言。
陆长稽截断他的话:“父亲慎言,小心祸从口出。”
陆凛
自知失言,适时刹住话头,只那股窝在心里的火怎么都压不下去。
他气冲冲来到胡泠霜的院子,胡泠霜性子活络,尤其在榻上,总比旁人更放得开。
陆凛不高兴的时候,十有八九是来她这儿的。
胡泠霜看到陆凛十分高兴,捧着大肚子给他斟了一盏红枣茶,柔声道:“妾身好长时间没见过侯爷了,您能来妾身这儿,妾身十分高兴。”
胡泠霜的眼睛又细又长,像极了狐狸的眸子,她斜斜瞥了陆凛一眼,简直要把陆凛的魂魄吸走。
陆凛心驰神怡,小心翼翼把胡泠霜抱到榻上,握着她的腰往他下面压,胡泠霜神色大变,添了添嘴唇,肉嘟嘟的嘴唇漾起莹润的光。
她说:“侯爷,妾身月份大了,不好和您交融,不若让妾身用口舌伺候您罢!”
她从陆1凛身上下来,调转身,侧躺到榻上,慢慢往那处凑去。
陆凛年轻的时候倒是很喜欢这些花样子,经识得多了,最终还是觉得真刀实枪最为痛快。
他把胡泠霜推到一侧,黑着脸站起身,大步向门外奔去。
胡泠霜从床上下来,快步追到门外,唤了一声:“侯爷!”
可惜,陆凛连头都没回,胡泠霜眼睁睁看着陆凛向蕊姨娘的院子走去。
她倚着门框,泪如雨下!心,彻底陷于荒凉。
她的陆郎,那个倚剑走天涯的剑客,终究和旁人没有区别。
陆长稽来到寝屋的时候,姜姝刚午憩起来,面色白里透红,像是敷了一层胭脂。
陆长稽把圣旨摊开,捧到姜姝面前,温声道:“我已赐掉了尚书之职,圣上赐我国公之位,食邑三千,从此,我就是个富贵闲散人了,你现下可愿意嫁给我?”
姜姝自然是愿意的,嫁给陆长稽以后,她会有吃不完的珍馐美食,穿不完的绫罗绸缎,花不完的金银财帛。
最最重要的是,陆长稽手无实权,她便不用提心吊胆,她的孩子也可以生生世世享受荣华富贵。
二月十六开春,宜嫁娶。
二月十五这一日,一辆马车从信阳侯府驶向姜宅。
陆长稽把斗篷兜在姜姝头上,复又拿了一个手炉塞到姜姝手中,姜姝有些啼笑皆非:“湖边的柳树已冒了芽,迎春花也开了,我又何须把自己捂成一个粽子。”
经姜姝提点,陆长稽有些讪讪地,去岁冬天姜姝畏冷,他总想让姜姝穿得厚实一些,竟连节令都枉顾了。
他把姜姝身上的斗篷解下来,和姜姝相随着进了姜宅。
照林姨娘的身份,压根没有资格接待宾客,但现下姜家除了她,便只余下仆人,她便站在花厅门口迎客。
月余未见过姜姝,只见姜姝又丰腴了一些,面若桃花,显见将养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