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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书院 > 综合其它 > 和厌世聋子通感后 > 第56章
  
  除了一个人。
  他不是角儿,是抄字的,哪家夫人想给什么角儿说什么话,就递了银子,由他写了纸条子交给角儿。
  要我说女人还是得识字,不然酸话都得说给外人听。
  她们写在纸条子上的话,我真没眼看。
  他来过我们这边一次,来了就安安静静坐在桌边,不说话不抬头,快快抄了字,头也不回地退出去。
  “他叫什么名字?”
  “叫个文石吧。”
  “哟,还真像块石头。”
  “比台上的都好看……就是太闷了……”
  “怎么不让他上台?”
  “别提了,呆木头一个,没长嘴似的!”
  我听着这些女人的窃窃私语,她们在聊这个抄字的,好像看得上他,又好像看不上他。
  希望她们别看上他,因为我知道有一个人看上他了。
  是明眈,明家的掌上明珠。
  她老是翻进来找他,笑眯眯地和他说话,文石总不搭理她,闷头做自己的事情。
  可我看见了,明眈气呼呼走的时候,文石会呆呆地抬头瞧她。
  真奇怪,明眈的后脑勺难道比脸还好看吗?
  很快我就懂了。
  因为我也瞧上一个男人。
  他来院儿里修东西,门栓啊桌腿啊,只要是木头的,他都会修。
  我偷偷叫他木头,因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给人当老婆的,要守妇道,他修东西的时候,我们都得回避。
  但院里很少有人注意到我,所以我敢出现在他面前。
  可我不敢看他,只敢像文石一样,在他扛着大木箱子走人的时候,假装撩头发,从头发缝里看他。
  我开始偷偷搞破坏,今天弄坏了门,明天锤裂了梳妆台。
  院里的人背地说我是乡下佬,身上只有一把子蛮力,配不上金贵东西。
  我都知道,可我不在乎,我本来就是乡下佬,你们骂我,我也变不成小姐了。
  木头就不会嫌弃我,他把梳妆台搬到院子里,仔仔细细地捣鼓,也不知道干了什么,它就完好无损了。
  他看木头的眼神真严肃,怎么看我的时候,就笑眯眯的了?
  于是我去找了明眈,偷偷把话说给她听。
  她比我聪明,比我厉害,一定知道该怎么办。
  明眈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红红的嘴巴撅起来:“包办婚姻真是害人!”
  我想她是在说自己呢,她不想要包办婚姻,她想要那个闷葫芦文石。
  是,包办婚姻是害人,但我过上好日子了,它害我了吗?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就算不上城里来,我也能好好过日子,所以明眈说得对,包办害我,老爷害我。
  爹娘也……算了,爹娘是指望我过好日子。
  “你说咋办呢?我的心扑通扑通的。”我丝毫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害臊的话。
  明眈一拍桌子:“我不管,你家老爷能不能活过今年都是个问题,你总不能一辈子给老头子守寡。”
  “跟他离!”
  明眈吱吱哇哇的,我心里却打鼓。
  离?我知道什么是离,可我怎么敢?
  一个村丫头,赤手空拳兜里空空的给人当了小老婆,不夹着尾巴做人都算胆儿肥。
  “唉,”我叹气,“唉,明眈,你是小姐,你不懂我。”
  明眈泪珠子啪嗒就掉出来了:“我怎么不懂?自由,谁不想要?”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眼泪也会分三六九等,明眈是最上等。
  等她不哭了,我就说:“放心吧,我会考虑的,我真的会考虑的。”
  她说只要我想,她就会帮我。
  唉,世上怎么会有明眈这样好的人?
  要是有的选,我宁可嫁进明家院儿里,给明眈的下人当老婆。
  *
  一切都毁了。
  木头辞工了,他说岁数到了,回老家娶媳妇去了。
  “你娶什么样的媳妇?”我问。
  他不看我:“没见过,反正是个村丫头!”
  我也是村丫头呢。
  “那你还回来吗?”
  “回啥,我不回来啦,以后太太小心点儿使桌子吧,这都是好料子,再修,就孬了。”
  我故意刺他:“孬了就换!我是大院里的太太,多少好桌子都用得起!”
  他一笑,搭着毛巾走了:“那就好,也不劳木工挂记了。”
  我看着他迈出门槛儿,我知道,他一走就永远不回来了,我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高高的门槛儿,窄窄的门槛儿,薄薄的门槛儿,竟然就这样,挡住了我的一辈子。
  我不敢去找明眈,她心里也不好受,她的那个文石,离开了戏台,也没留个信儿,把整天磨的那把破簪子交给明眈就没影儿了。明眈死活找不着他,天天抹眼泪。
  这么好看的泪珠,文石怎么舍得让她流呢?
  我没法子,也没事做,只能窝在院子里读书,装成文化人的样子。
  “时运不齐,命途多舛。”
  我学了这句,立马就能用上了。
  因为老爷回来了,全须全尾,生龙活虎。
  他真丑,真的,跟村里那头老驴似的,黑黑的皮皱起来,松松地垂下去,到了肚子那块,又像球一样涨起来。
  他说亏待了我,要给我补上新婚夜。
  别补,我受不了,真的。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学着明眈的样子翻了墙,顺着墙根儿一路溜到明家,在明眈面前扑通跪下。
  “你救救我吧,我真要离!”
  “好好好,你别吓我,先藏在我这,别怕。”
  明眈手忙脚乱地安慰我,后脑勺别着那根木簪子。
  *
  明眈把我藏得很好,老爷找不到我,发了一通火,要找我爹娘算账。
  我吓了一跳,可明眈聪明,她求着她爹娘把我家里人送得远远的。
  我真幸运,可明眈不幸运。
  她还在找文石,还是找不到文石。
  直到不久后,他自己回来了。
  带着一身伤,和一箱子钱,跪在明眈面前,说他对不住她。
  “如今,你还看得上我吗?”
  文石的声音格外好听,听得明眈脸也红眼也红,她说她怎么会看不上他呢?
  真好,快在一起吧,就像戏台子里太太们最爱点的好戏那样。
  文石到明家提亲了,可是一起提亲的,还有隔壁的隔壁的那户人家,也是大大的院子,多多的老婆。
  明眈爹妈背着手,谁也没答应。
  明眈急得转圈,在她爹妈耳边一句一句地替文石分辩,一副非他不可的样子。
  只是光顾着内忧,没防住外患。
  文石叫人打了,叫那个提亲的男的打了,他提亲不成,迁怒文石,找了四五个家丁,围着文石打。
  等明眈和我在医馆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伤上加伤,浑身没一块好皮了。
  大夫说他耳朵打坏了,听不见声音了。
  明眈就是哭,说要送他去西医院。
  唉,唉!
  中医西医,都没用的。
  明眈自掏腰包,也不顾风言风语,坚持让文石在医院养了很久的病。
  我有时候也会去医院看他们,但我一定要全副武装裹得严严实实,不然隔壁的老爷会认得我。
  任谁也想不到,他家跑了的小老婆,就在一墙之隔的大院子里享福。
  *
  乱了,城里乱了。
  巡逻的人多得要命,不分昼夜地在街上转,天上总是轰隆隆的,他们说是飞机。
  文石状态好了不少,已经能下地了。
  他好像很愧疚的样子,每天静静盯着明眈看,看久了就流眼泪。
  唉,患难见真情。
  不像那木头!
  我心里恨着木头睡了一觉,睡醒就听见明眈说文石跑了,不在医院了。
  她急得要死要活,生怕抓不住这个泥鳅一样的男人,穿了衣服就往医院赶。
  “砰!”
  城里炸开巨大的红云。
  医院没了。
  我疯了一样在废墟里挖,挖出好几只手,都不是明眈的。
  她的手又白又嫩,才不是这样伤痕累累。
  我看见文石了,他也在挖。
  “孬种!”我揪他领子,“明眈呢?”
  他不理我,眼眶里溢出泪水,指甲缝里都是血。
  他聋了,听不见,我给忘了。
  后来明家人来了,他们把明眈挖出来了。
  漂亮的小脸上有歪歪扭扭的血痕,木簪子断成两半,一半缠在头发上,一半握在她手里。
  有人在哭。
  可能是我,可能是文石,可能是明眈爹妈。
  也可能是风在叫,呜呜的。
  *
  我留在明眈家,小心照顾着她爸妈。
  明眈对我有大恩,今生还不完,来生接着还。
  文石什么都没要到,明家人不肯让他看明眈,连明眈的一件衣服都不愿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