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顾知遥难得有一段完整的空闲。她原本计划去图书馆核对一批外文文献，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校史馆后面的小花园。那里有一片不大的荷花池，这个时节，虽无荷花，但池水清幽，绿意盎然，少有人至。她记得林见夏有一次偶然提过，心情烦闷时会去那里坐坐。
果然，在靠近池边的石凳上，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林见夏没有看书，也没有玩手机，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望着池水出神。微风拂过，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和白色连衣裙的裙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她整个人像是被包裹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静谧，美好，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纯净感，仿佛与周遭喧闹的世界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顾知遥停下脚步，没有上前打扰。她靠在远处一棵老槐树的树干上，静静地看着。林见夏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神有些放空，唇角却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温柔的弧度，像是在回忆什么愉快的事情。
这一刻，顾知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跳的节奏。不是激烈的擂鼓，而是一种深沉、缓慢，却无比有力的搏动，像潮汐漫过沙滩，无声，却足以改变地貌。她忽然想起《夜晚的潜水艇》中的一句话：“有一种寂静，是由记忆深处的声音构成的。” 此刻笼罩着林见夏的寂静，于她而言，仿佛也充满了某种来自心底深处的声音，呼唤着，吸引着。
不知过了多久，林见夏似乎从思绪中回过神，轻轻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颈，目光随意地扫视周围，然后，毫无预兆地，对上了顾知遥的视线。
她明显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像是受惊的小鹿。随即，那熟悉的、从耳垂开始的绯红迅速蔓延开来，染红了她的脸颊。但她没有立刻移开目光，反而在最初的惊讶过后，眼底慢慢漾开一丝清晰可见的惊喜，和一点点被捕捉到独处时的羞涩。
顾知遥也没有躲闪。她维持着靠树的姿势，目光平静地回望过去。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被轻轻拨动。
林见夏先站了起来，朝她这边走了几步，声音带着点不确定的柔软：“知遥？你怎么……在这里？”
“路过。”顾知遥站直身体，言简意赅。这个借口听起来有些苍白，连她自己都不太信服。
林见夏却似乎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说法，她走到顾知遥面前，仰头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好巧呀。这里很安静，我偶尔会来发呆。”
“嗯。”顾知遥的视线掠过她依旧泛着红晕的脸颊，落在她微微敞开的帆布包口，里面露出半本熟悉的蓝色封面，“书，看完了？”
“啊？哦，还没有。”林见夏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有点舍不得一下子看完。而且……里面有些句子，需要慢慢想。”她说着，悄悄抬眼看了看顾知遥，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不急。”顾知遥说。她发现自己也开始享受这种缓慢的、共同的阅读节奏。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却并不尴尬。荷池边的风带着水汽的清凉，吹拂在脸上，驱散了午后的些许燥热。
“你……”林见夏似乎鼓足了勇气，声音轻轻的，“你觉得那本书……怎么样？”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顾知遥却思考了几秒。她不是一个擅长表达感受的人，尤其是关于这种非学术的、纯粹主观的体验。
“文字，”她斟酌着用词，“很特别。像……”她试图找到一个准确的比喻，“像在观察一个精致而缓慢的梦境。”
这个评价显然超出了林见夏的预期。她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落入了星辰，用力地点点头：“对对！就是这种感觉！知遥，你形容得好准确！”她的喜悦毫不掩饰，纯粹而热烈，感染着周围的空气。
看着她毫不设防的笑容，顾知遥觉得心底那片沉寂的海，仿佛又被投入了一颗温暖的石子，涟漪层层扩散。她甚至能闻到林见夏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干净得让人心安。
“嗯。”她应了一声，目光却不自觉地柔和了些许。
“那……你看完之后，我们交换感想好不好？”林见夏趁热打铁，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太想明白呢。”
这是一个明确的、希望有更多交集的信号。顾知遥看着那双盛满希冀的眼睛，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好。”她听见自己回答。
林见夏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比池边任何一朵无形的花都要明媚。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远处传来的、呼唤她名字的室友声音打断。
“我室友叫我了，”林见夏有些歉意地看着顾知遥，“那我先走啦？”
“嗯。”
林见夏朝她挥挥手，转身向室友跑去，跑出几步，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容依旧灿烂，然后才真正跑开。
顾知遥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树丛后，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带来的那份鲜活与温暖。她低头，看着自己刚才无意识握紧又松开的手掌。
“精致的梦境……”她低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形容。林见夏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个突然闯入她井然有序世界的、美好得近乎不真实的梦境？
只是，这个梦境有着真实的温度，清晰的笑靥，和能让她心跳失序的影响力。
她转身，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林见夏刚才坐过的石凳边。石凳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暖意。她站在那里，望着微风吹拂下泛起粼粼波光的池水，内心那片海的潮汐，正随着远方那个女孩的一颦一笑，起伏不定，无声，却汹涌。
靠近的渴望与害怕失去的恐惧，如同潮汐的引力，拉扯着她。她知道，自己正站在某个临界点上，往前一步，或许是未曾领略过的风景，也或许是万丈深渊。而站在原地，那份因林见夏而生的、日益清晰的悸动与贪恋，也同样让她无法再回到过去的平静。
（或许……再迈出一步？……但也可能……赌不起……）
第53章
顾知遥读完了《夜晚的潜水艇》。她合上书页，最后一个关于“裁云记”的故事，那奇诡又温柔的想象，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留下细微的痒意。她没有立刻去找林见夏。一种近乡情怯般的犹豫，让她把交换感想的约定，悄悄往后推迟了几天。
这推迟并非疏远，反而让某种期待在心底悄然发酵。她发现自己开始留意林见夏在聊天中不经意透露的日常碎片，并试图在自己的时间里，找到与之呼应的节奏。
周四下午，顾知遥结束实验比预想中早。窗外阳光正好，暖融融的，不像盛夏那般灼人。她想起林见夏前几天念叨着想喝学校后门那家新开的芋圆糖水，说室友推荐，口感软糯，甜度刚好。
几乎没有太多挣扎，顾知遥收拾好东西，走向了与实验室方向相反的校门。那家小小的糖水铺藏在一条小巷里，门口挂着蓝色的布帘，木质招牌上写着“甜缘”。这个略显俗气的店名，让顾知遥的脚步顿了顿。
店里人不多，装修是简单的原木风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奶香和芋头香气。顾知遥站在菜单前，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品名，最终点了一份招牌芋圆一号，又鬼使神差地加了一份林见夏提过的、她喜欢的桂花冻。
提着打包好的糖水，走在回宿舍区的林荫道上，顾知遥的心情有些微妙。这不像她会做的事，为一个不确定是否在宿舍、甚至不确定是否想吃糖水的人，专门跑这一趟。这行为本身，就带着一种超出“朋友”范畴的在意。
她走到林见夏宿舍楼下，拿出手机。
g.：「在宿舍吗？」
消息几乎是秒回。
夏天见呀：「在的在的！刚写完一篇让人头秃的读后感，正在瘫尸_(:3」∠)_」
后面跟着一个瘫倒在地的小猫表情。
顾知遥看着那个表情，几乎能想象出林见夏趴在书桌前、生无可恋的样子，唇角无意识地弯了一下。
g.：「下来一下。」
夏天见呀：「？？？」
夏天见呀：「马上！」
没过两分钟，宿舍楼门被推开，林见夏穿着宽松的卡通睡衣，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松散的小丸子，几缕碎发调皮地翘着，脸上还带着刚刚结束脑力劳动的些许疲惫和茫然。她看到站在树下的顾知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小跑着过来。
“知遥？你怎么来啦？”她的声音带着点惊喜的雀跃。
顾知遥将手里提着的糖水递过去，语气依旧平淡：“路过。顺便买的。”
林见夏接过还带着微微凉意的塑料袋，低头一看，眼睛瞪得圆圆的：“芋圆糖水？还是‘甜缘’家的！我前几天刚跟你说过想喝这个！”她抬起头，看向顾知遥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感动，像是收到了什么极其珍贵的礼物。
“嗯。”顾知遥避开她那过于灼热的目光，看向旁边的香樟树，“你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