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身侧男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又执拗得不识趣。
她就是不想理他!
不好好听她说话就算了,他们之间根本就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但是自己的心脏却因为他刚刚的称呼,撞得她指尖到现在都还发麻——
她实在好奇,怎么从家里出来,他就喊自己“阿迎”了?
被子里小小一团朝外拱了几下,又偷偷从被子里溜出半张脸,只露到鼻尖。
“为什么……是阿迎?”她问,“茵茵不好听吗?”
问完,耳尖瞬间染上薄红,双手捏着被沿飞速往上提,把耳朵藏得严严实实。
周梿看着她忽闪的睫羽,思绪飘回之前。
她的小字,
自然怎么念都好听。
但一想到,宋家每一个人,都那么熟稔而亲昵地唤她“茵茵”。
像苍蝇似的,
嗡嗡作响,聒噪得令人心烦。
茵茵……是他们的。
他沉默了一会,方才潭面凝冰的眼眸悄然融化,漾开水纹。
笑道,“阿迎,是我的。”
虽然宋迎能猜到答案,但是听见他亲口说出来,感觉却是全然不同。
呼吸被夺走,心脏停跳一瞬。
紧随而至的,是更加狂乱的鼓动,和难以平复的眩晕。
可周梿却浑然不觉,随即将话题又拉了回去,
“所以,昨日与今日,究竟有何不同?”
语气像一条昨天吃了丰盛狗饭,今天却只能吃干巴狗粮的怨犬。
又来了!
他还来!
耳廓也渐渐染上绯色,但这次不是心动,纯粹是被他的执着劲儿给气的。
周梿好整以暇地躺在她身侧,问得坦荡,倒像是她是个无理取闹的,实在是可恶至极!
心中无名火又起,宋迎猛地翻过身,与他面对面。
四目相对。
露出被子的那双眼睛努力瞪圆,做出凶巴巴的模样,恶狠狠地瞪着他。
周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还眨了下眼:?
宋迎刚刚鼓起的满腔气焰,瞬间被纯然无辜灭了半截。
“因为——”
她豁出去了!宋迎压低了声音,说的又急又快,“因为不能洗澡!昨夜出了一身的汗,就算换了干净衣裳……身上也黏糊糊的……不、舒、服!”
最后三个字被宋迎咬的又羞又恼,用来表达自己强烈的不满。
原来……只是因为这个?
周梿怔了好几秒,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原处。
眼底紧绷散去,漫上一层哭笑不得的无奈。
不是他先前玩心大起,真惹恼了她便好。
“但是,”
嗯?
笑意刚浮上眼眸,却见宋迎神色又变了。
她缓缓拉下遮着半张脸的被子,唇瓣翕动了几下,声音在齿间打了转,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周梿眉梢一挑,伸出手,掌心覆上她脸颊。
“阿迎,”笑意淡去,换上几分探究:“看着我,告诉我。”
宋迎迎上他的目光,眸光清澈,只映着她一人。
她终于鼓足勇气,抬手,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拨开。
而后坐起身,语气轻缓,却又异常认真的说道:
“周梿,我不想。”
她俯视着他,
“我不想,不是因为昨日,也不是因为今日。”
“与沐浴或许有关,但是归根究底——只是因为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只是单纯的、此时此刻的,不愿意。”
周梿眸色渐深,是思忖,是困惑。
触及他迷茫神色,宋迎心口微涩,忍不住补充:
“这种事情,本该是两心相悦。若非如此……”
宋迎抿了抿唇,咽下伤人的那两个字,只说,“……否则不成了强求。强求来的,只有你一人欢愉。”
“与我而言,却是煎熬。”
周梿喉结滚了滚,竟一时失语。
他蹙着眉,点了点头。
明白,又好似不明白。
从前,他以为这种事的主导,理应在他。
即便她不喜上置位,偶有微词,但最终的畅快与欢愉,总能抚平一切。
她也同样开心。
可如今,却说是煎熬?
煎熬一说,又是从何而来?
这番三言两语,听上去,就算是今日热水取之不尽,也是不愿意亲近的。
眉心渐拢,他心底生出几分无措。
既然不是他的问题,他又从何改正?
突然,身侧床褥微微深陷。
宋迎支起手肘,撑起半个身子,朝他俯身靠近。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吻便落在他唇角。
心中乱麻被温柔剥开,所有疑问,瞬间烟消云散。
周梿抬起眼,温软便覆了下来。
下一瞬,宋迎抱住了他。
她没有用力,引导着他向后躺倒,直至平躺在床上。
他怔怔望着房梁,眨了眨眼睛,脑中竟有一息空白。
刚想伸手回抱,温暖却倏然抽身而去。
“我要睡了。”
她在他耳畔轻轻落下一句话。
而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很快,她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
周梿侧过身,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转眸见她闭眼,便也咽了回去,不忍吵她。
他看着她,翻涌而上的欲/望在骤然间变成雨霖,浇灌在他心田。
十分,奇特。
原来这种奇异且极致的欢愉,并非只在云雨尽头出现。
仅仅是一个唇角的吻。
一个寻常的吻,就能让他心生满足。
周梿凝视着她的睡颜,弯起被吻过的唇角。
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榻,走向窗边桌案。
可宋迎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她心里装着事,总是断断续续的醒。
意识浮沉。
四周是倾颓城墙,狼烟遍地。
而周梿,就立于那尸山之巅。
明黄龙袍被鲜血浸染,双眸闪着妖异金光,宛如鬼刹修罗。
他看见了她——
而后,缓缓抬手,长剑横颈,冲她淡然一笑。
宋迎猛地睁开双眼,从榻上弹坐而起。
室内静谧,只有一豆烛火。
窗外天光未亮,仍是墨色沉沉。
宋迎侧头望向光源。
周梿还没有休息,他坐于桌案前,似乎还没忙完。
听见身后动静,他笔下一顿,随即回首。
“可是吵到你了?”
“没有。”宋迎定了定神。
“既然醒了,就过来吧。”
周梿侧过身,朝她招手,“这个,你看。”
之前他说过,有要紧公务,会喊她过目历练。
宋迎披上外衣,走向他。
桌案上,摊着不止一份文书。
视线掠过那一叠,随即落在他指尖指向的那份。
字很小,需要眯起眼睛,全神贯注去看才行。
果然,这是一份军报。
六部之事,唯独兵部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吏部官员考评,讲究的是不动筋骨,只换血肉。
像尚书之流,动一人,只会震动朝野,落得满盘皆乱。
若是从底层落子,一步步剪其枝叶,断其根脉。待到根基稳固,便可连根拔起,朝堂照样稳定运转。
户部税务增减,算清钱粮账务是其次,关键是赋税。
赋税增一分,便是层层加码,落实便是三分,民怨沸腾;
若是减一分,旧部贵族又要联名上书,致使朝中不稳;此事急不得,只能推恩分化,徐徐图之。
礼部虽位列六部之首,看起来十分不起眼,
但宋迎另有打算,悄悄将礼部尚书换成了自己这边的人。
刑部卷宗繁杂,但多为依律法行事,只是有些律法过于严苛,有些律法又过于松懈。
此事不是她一人能定,尚需三行阁□□同商议。
工部水利修一事不难,图纸皆是专业人士定夺,她只需查看银钱与人力……
但兵部——
宋迎没有打过仗,于兵戈一事,脑子里连个大概都没有。
但她还是仔细研读纸上所写。
“……为备战事,于冀州、云州强征丁壮三万,十六至四十岁男丁,皆应召入伍……”
京州生变,从比邻的冀州与云州征兵,确是最佳选择。
但是,在宋迎看来,这本是可以避免的战争。
何须用人命去填?又不是外邦倭寇来袭,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视线继续下移,再看拟定的抚恤清单。
伤残者,抚恤十两至三十两不等;
若是阵亡,抚恤银两便能有五十两。
宋迎目光凝在最后一行字上。
要换做是她,她宁可战死沙场,为妻儿换那五十两银,也不愿断手断脚的回去,拿着区区十几两,成为一家人的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