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如果不是因为她,温侬或许早就彻底摆脱了那家人,也就不会卷入这场无妄之灾。
周西凛静静地听着,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他想开口安慰温晴芳,想说“这不是你的错”,可话到了嘴边,喉咙却像被灰烬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温雪萍所讲述的,是温侬未曾向他完全袒露的,布满荆棘的来路。
他大抵明白邬南性格上的缺陷为何而来。
也明白那些黑暗的岁月,塑造了温侬坚硬的外壳和敏感脆弱的内里,也令她在感情中决绝,筑起难以逾越的高墙。
说到底,罪魁祸首,是温晴芳和邬志国夫妇。
他们害了两个女孩子的一生。
他眉心微动,驻足,掏出手机,给程藿发了条消息。
程藿的二叔在泰国久居,是当地华人圈黑白通吃远近闻名的人物,不妨让他好好照顾照顾温晴芳一家三口。
关掉手机,抬眸看医院惨白的灯光近在咫尺。
周西凛却觉得前路茫茫,每一步都沉重如铅,天已经黑了,并不能知道多久才会亮。
第50章 醒来他们还有很长很好的一生。……
温侬虽然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严重的创伤和感染风险,依然像悬在头顶利剑。
周西凛能做的,唯有守候。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曾等了他那么多年,在沉默中独自咀嚼苦涩。
如今,他才等了几天。
却已深刻体会到什么是度日如年,或许这份等待的苦楚,只是她曾承受的万分之一。
除了苦等之外,周西凛很快帮温侬摆平了舆论危机。
这边钱款到账,温晴芳夫妇便联系记者出面澄清。
这对夫妻也是真够鸡贼,他们将一切过错都推给了生死未卜,不能开口言说的邬南身上,控诉邬南如何嫉妒成性,长期欺凌温侬,心理扭曲最终酿成惨祸。
而他们夫妻的下跪,完全是为了替女赎罪。
一番表演,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博取了不少不明真相者的同情。
舆论风波很快平息下去。
又艰难地熬过三天,温侬的生命体征终于趋于稳定,脱离了最危险的阶段,在icu奋战了整整十五天后,她被转入了普通病房。
而就在她转入普通病房的当天,邬南因严重创伤后继发难以控制的脓毒症休克和多器官功能衰竭,抢救无效死亡。
温晴芳和邬志国早已沉浸在奔向新生活的喜悦里,对于邬南的丧事,只是匆匆火化,草草下葬。
倒是阿泰,程藿说,他得知消息后连夜赶来,在邬南的新坟前,坐了一天,抽掉了半包烟。
这个清晨,小雨淅淅沥沥。
程藿陪着周西凛到医院门口的早餐店打包食物。
程藿点了一支烟,闷闷地吸了一口,烟雾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开:“我处理完队里的事赶过来那天,顺嘴跟阿泰提了邬南和温侬的事……那小子,当时脸唰一下白了,手机都掉地上了。”
他摇摇头,语气复杂:“以前邬南被开除,最落魄的时候,是阿泰鞍前马后。结果人家不用人朝后,说踹就踹,我以为是个男人都觉得操蛋,结果阿泰这小子居然毫无怨言。”
他弹了弹烟灰,不解地问:
“你说邬南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他这样。”
周西凛接过老板递来的打包袋,扫了一眼里面温侬能吃的清淡白粥,蒸得软烂的鸡蛋羹,还有几样其他吃食。
听到程藿的话,他神情淡淡,目光落在店外细密的雨帘上:“你会因为一个人是好人,就喜欢上她吗?感情这回事,从来就不是靠好坏来选的,真那么简单,这世上人人都去当道德模范了。”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程藿听着愣了一下,随即自嘲地“操”了一声,把烟掐灭在店门口的垃圾桶上:“理是这么个理,我就是替阿泰不值。”
“值不值……”周西凛拎起打包好的食物,转身往医院走,“外人说了不算。”
各人有各人的执念,各人的劫。
程藿点点头,倒是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叹了口气,跟上周西凛的步伐,两人走进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病房里,温雪萍看到周西凛提了满满两大袋食物,忙迎上去接:“小周,买这么多哪吃得了啊。”
“不多。”周西凛的目光越过她,径直落在病床上,“咱们一起吃,我们两个男生饭量大。”
温侬已经醒了,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
二十多天的生死挣扎,让她瘦了一大圈,脸颊微微凹陷,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几乎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但那双眼睛,在削瘦的脸上显得更大更清亮,像蒙尘的琉璃被细心擦拭过,透出一种大病初愈的脆弱,却依旧难掩那份沉静的美丽。
她的头发被温雪萍细心梳理过,柔顺地披在肩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没有言语,却仿佛交换了千言万语。
他读懂了她经历磨难的坚韧与不易,她也感受到了他日夜守护的艰辛与支撑。
“买了什么?”温侬的声音还有些虚弱沙哑,目光落在袋子上。
“你能吃的。”周西凛走到床边,把袋子放在支好的小桌板上,一一拿出,“白粥,鸡蛋羹,清炒时蔬,你看你想吃哪个吃哪个。”
温雪萍扫了一眼,露出一抹踏实的笑,这些东西都是易消化好吸收的食物,适合温侬目前虚弱的肠胃和恢复期。
周西凛又拿出另外的袋子:“还有豆腐脑,油条,包子,粽子,是我们几个的早饭。”
温侬点点头,笑说:“你们的看起来更香一些。”
周西凛目光锁定她:“是吧,可惜你吃不着。”
温侬:“……”
他又道:“想吃就快点好起来。”
温侬哑然,失笑。
她将目光转向程藿,微微颔首:“你也来了。”
程藿赶紧上前一步,脸上堆着笑:“听说你醒了,我过来看看,看着你气色还行。”
“嗯我还好……那一起吃吧。”温侬轻声邀请。
程藿点头:“好哇。”
周西凛在小桌板旁又支起一张折叠桌。
温雪萍和程藿围坐过去,周西凛则坐在温侬床边,帮她调整好靠枕的位置。
晨光透过窗户,带着雨后的清新,柔柔地洒进病房。
食物的热气氤氲升腾,病房里那股独属的冰冷变得消失不见。
几个人安静地吃着早餐,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温雪萍细心地喂温侬喝粥,周西凛时不时递上一张纸巾,她现在的手还不能长时间抬起来,还没力气完整吃完一顿饭。
程藿努力讲着救援队里的趣事,试图活跃气氛,这一幕,在医院苍白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温馨。
温侬的目光落在周西凛面前的碗里。
他正用勺子舀着豆腐脑,又拿起一个豆沙粽子,剥开粽叶咬了一口。
她微微怔住,轻声问:“你吃这个?”
周西凛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点点头:“嗯。”
“以前你不是只吃甜豆腐脑和咸肉粽子吗?”温侬记得很清楚,他嗜甜,对咸豆腐脑嗤之以鼻,而粽子则坚定地站咸党。
周西凛沉默了一下,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声音平静:“变了。”
温侬微怔。
几秒后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唇角抑制不住地,轻轻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分开这几年,他的口味,在不知不觉中,完全向她靠拢。
这份融入日常的改变,代表这三年他心里有她,代表他想她。
这比任何轰轰烈烈的誓言都更让她心头发暖。
早餐过后,温雪萍收拾碗筷,和程藿很有默契地退出了病房,将空间留给两人。
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屋外又开始下雨,窗外细微的雨声和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在沉默里无限放大。
两人默默相对,仿佛能这样平静地坐在一起说话,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沉默片刻,温侬先开了口:“听我妈说邬南去世了。”
周西凛点头,眼神平静无波:“你刚出icu不久,张青告诉我说她走了。”
温侬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迷蒙的雨雾,神情有些恍惚。
少女时期寄人篱下的灰暗时光,如同褪色的旧电影在脑海中闪过。
邬南,这个名字曾是她青春里浓重的阴影。
那时候邬南明眸皓齿,总是人群里的焦点,可对内,光彩照人的少女却如此阴毒。
邬南曾将死老鼠塞进她的被窝,恶心的触感和腐臭的气味让她尖叫着跳下床,换来的是她得意的大笑和温晴芳不耐烦的呵斥。
寒冬腊月,邬南故意把生理期的她反锁在阳台,单薄的秋衣无法抵御刺骨的寒风,她蜷缩在角落,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还有那些针扎在手臂上的时刻,那些细碎的带着恶意的折磨,如同跗骨之疽,啃噬着她脆弱的自尊。